凤凰山秋操的正式日期一天天逼近。随着督练公所正式行文催促进发，陈静轩终于下达了开拔命令。
除了参演的一营、二营、炮连、工兵连，以及必须的医护、辎重后勤分队，汉斯也带领一队军纪处人员随行，专司行军及驻营期间的军纪监督。队伍的核心火力，四门崭新的格鲁森57毫米过山快炮，被擦拭得锃亮，沉重而威严。更大的口径带来更强威力的同时，也意味着更重的炮身和更多的弹药。炮连为此配备了超过四十匹健壮的驮马和挽马，分别牵引炮车、弹药车，以及装载炮队镜、工具等其他专用器材的车辆。整个队伍，连同后勤辎重的长长车队，浩浩荡荡，提前半个月便离开了资阳，踏上了前往成都的官道。
这一次，陈静轩将完整的行军计划制定与指挥权，全部交给了参谋处。以赵邦永为首的一众年轻参谋军官，既感兴奋又倍感压力。纸上推演与实地指挥两千余人及大量骡马、车辆的长途行军，完全是两回事。每日行程规划、宿营地点选择、前后队协调、警戒布置、粮秣补给分配、骡马照料、伤病处置等事情千头万绪，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影响全局。狐恋蚊血 埂辛醉快他们必须与后勤处沈墨进紧密协作，提前派出先遣人员打前站，协调沿途兵站，这是陈静轩坚持设立的，尽管督练公所承诺提供补给，他仍以川边教训为由，申请并获准在资阳至成都的管道附近自设临时兵站，以防万一，确保大部队抵达时能迅速获得热水热食及必要的草料补充。
庞大的队伍在参谋处的调度下，沿着官道向西北方向稳步推进。白日里旌旗招展，军容严整，引得沿途百姓远远围观；入夜则营火点点，哨卡森严，与夜空繁星相映。十几日的行军，对参谋处和后勤处而言，不亚于一场没有硝烟的实战考核。
终于，在秋操开始前数日，队伍抵达了成都东郊。官道旁，督练公所早已搭起数座凉棚，有书办和杂役在此迎候陆续抵达的外地队伍，提供凉茶，并负责引导前往预先指定的营地。前来参加秋操的，除了驻扎省城的新军第三十三协各部，便是从川中、川北、川南各府州调集来的巡防营精锐。陈静轩的第四十巡防营被引往凤凰山演武场附近一处名叫双水碾的地方。
此地曾是清初入川的满蒙八旗及绿营兵的练兵、屯田、牧马之所，随着绿营裁撤、八旗武备废弛，早已不复往日喧腾，大片土地荒芜，营房也多破败，此刻正好用来容纳上万的外地客军。陈静轩所部被安排在一片相对独立的营区，四周以木栅简单区隔，相邻处已有其他巡防营驻扎，人喊马嘶，颇为嘈杂，更远处还有大片空地，显然是为后续抵达的队伍预留。
一名督练公所的司书陪同陈静轩查看营地，态度还算客气：“陈统领，贵营就安置在此处。粮草稍后会有人送来。请贵部先行安顿，加紧操练。秋操之前，总督大人或许会亲临各营巡视，还请早做准备。”
陈静轩拱手谢过，状似随意地问道：“有劳先生。不知旁边那片空置的营地，是预留予哪一部兄弟？”
司书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那是给陕甘借调来的定边巡防营预留的。赵总督特意从陕甘借来两千精锐，届时将与贵部一同，作为我川省巡防营之代表，参与对抗新军的重头戏。定边营皆是久经战阵的老卒，陈统领届时可要多亲近。”
定边巡防营？陈静轩心中想着，赵尔巽特意从外省借兵来撑场面，既显重视，恐怕也暗含了对本省其他巡防营战力不足的担忧，以及对此次对抗演练志在必得的决心。
送走司书，陈静轩立即指挥各部按预案展开：分配帐篷、搭建临时指挥部和物资仓库、挖掘简易厕所、设立营区岗哨及巡逻路线，一切有条不紊。等到营地初步规整完毕，已是晚饭时候。各营伙夫利用督练公所刚送来的米面蔬菜和部分自带的腌肉、干菜，开始埋锅造饭，炊烟袅袅升起。马夫们则忙着用草料和豆饼喂饮牲口。士兵们整理著个人装具和铺位，低声交谈，虽然长途跋涉略显疲惫，但营地内秩序井然，与周遭的喧闹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陈静轩在亲兵护卫下，登上营地内一处稍高的土坡，借着残留的天光和渐次点起的营火，观察四周。目之所及，连绵的营地如同夜幕下的庞然巨兽，吞吐著上万兵丁。各营风貌，高下立判。
大多数巡防营的士兵，仍穿着传统的青色或灰色对襟立领短褂号衣，以布条或扣襻系结，颜色斑驳，式样陈旧。脚上更是五花八门，绑腿散乱，布鞋、草鞋混杂，甚至能看到不少赤足行走的兵丁。装备杂乱不堪，老旧的前膛枪、土铳与少量后膛枪混杂。营区管理更是松懈，许多营地人声鼎沸，士兵成群嬉闹躺卧，垃圾随意丢弃，营门处要么无人值守，要么岗哨形同虚设，拄著枪杆闲聊打盹。
仅有少数几处营地，隐约可见设立了规整的哨位，士兵站立姿势也稍显端正，但那股散漫之气依然挥之不去。放眼望去，唯有陈静轩麾下这片营地，帐篷排列横平竖直，区域划分清晰，岗哨持枪肃立，巡逻队按固定路线游弋，士兵行为受约束，喧哗声被压到最低。尤其是那一水统一的灰色新式操服、制式绑腿和布鞋，统一装备的斗笠，在昏暗中依然能看出整齐的轮廓，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这鲜明的对比，引来了邻近营地不少好奇、羡慕乃至嫉妒的目光。陈静轩能感觉到那些投射过来的视线，其中不乏其他巡防营军官审视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走下土坡，心中清楚，在这汇集了全省武力的地方，自己这支过于整齐的队伍，已然在无声中成为了众所瞩目的焦点，亦可能成为某些人眼中的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