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光绪三十一年秋,天府之都的成都却无半分萧瑟之气。四川武备学堂北校场内,旌旗蔽空,军乐嘹亮,一派庄严肃穆。这一天,是武备学堂第一期学员毕业典礼的日子。
校场四周,新军士兵持枪肃立,刺刀在秋日阳光下闪烁著寒光。观礼台上,四川总督锡良端坐在中央,他身着一品仙鹤补服,头戴红宝石顶戴,虽已年过五旬,面容清瘦。左右分别站着四川新军督练处总办钟颖、新军暂编第33混成协协统陈宧、武备学堂总办贺纶夔等文武官员。台下,毕业生们身着崭新的灰色军操服,挺直腰板,肃然而立。
陈静轩站在本课科方阵的最前排,阳光照在他肩章的银星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他听着总督的训话,心思却飘向了资阳老家。当总办贺纶夔开始宣读授衔名单时,他才回过神来。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陈静轩机械地回礼、受衔,心里却明白,这六品顶戴对自己而言,不过是个虚衔。他没有新军或者巡防营接收,离校后也没有地方领饷银。在他心中,早已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站在次课科炮科队列中的杨芳毓同样被授予了协军校衔。让他惊喜的是,因教官短缺,加之他成绩突出,被破格留校任教官
典礼结束后,毕业生们纷纷互相道贺,校场上顿时热闹起来。有人兴奋地抚摸著崭新的肩章,有人已经开始讨论即将赴任的部队,还有人三五成群地相约去城里庆祝。在这片欢腾中,杨芳毓找到陈静轩时,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杨芳毓闻言,自然明白陈静轩话中的暗示,眼眶微红,重重地点了点头:&34;静轩兄放心,他日若有需要,芳毓定当竭尽全力。
次日清晨,陈静轩整理好军容,前往赵世庸处辞行。一进书房,就见几个书吏正在忙碌地整理卷宗,打包书籍,显得颇为忙乱。书房里原本整齐摆放的古玩字画都已装箱,只剩下空荡荡的书架。
赵世庸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示意他坐下,叹了口气:&34;制台大人已奉旨调任云贵总督,不日就要启程。我这做幕僚的,自然要随行。
陈静轩闻言一怔。赵世庸是他父亲故交,是他在省城最可靠的倚仗,这些年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如今突然要离开,让他顿感失落。想起一个月前,在城门口,赵世庸将那只驳壳枪塞到他手中,以及对他的叮嘱关照,如今却要各奔东西,不禁感慨世事无常。
赵世庸摆摆手,从书案上取出两封信,郑重地交给陈静轩:&34;这是我写给资阳张知县的信,你组建团练之事,他会行个方便。另一封是给捷成洋行经理的,你持此信前去,他们不敢怠慢。
陈静轩接过信件,只见信封上的字迹工整有力,朱红的总督衙门关防赫然在目。他心中感激万分。赵世庸在临行前还如此为他考虑,这份情谊,远非寻常官场应酬可比。
离开总督衙门,陈静轩径直往东大街走去。这条成都最繁华的街道上,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绸缎庄、银楼中票号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在熙攘的人流中,他很快找到了捷成洋行的招牌。
洋行门面不算太大,但装修颇为考究,花岗岩的门柱上雕刻着精美的欧式花纹。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里面陈列著各式各样的西洋商品。见一位身着新军军官制服的年轻人进来,伙计连忙迎上前来。
伙计见信笺上总督衙门的印记,不敢怠慢,连忙请出三班管事刘文龙。刘管事是个精干的中年人,穿着藏青色长衫,外罩一件黑色马褂。他看过信,神色更加恭敬,立即上楼请来了德国经理汉斯·穆勒。
穆勒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德国人,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陈先生,幸会。不知总督衙门的赵先生,与您是何关系?
穆勒眼睛一亮,连忙请他到内室详谈。房间布置得十分雅致,红木茶几上摆放著景德镇瓷具,墙上挂著中国山水画,若不是角落里的保险柜和书架上的德文书籍,几乎要让人以为这是个中国士绅的书房。
当得知陈静轩是武备学堂的优秀毕业生时,他更加热情:&34;陈先生年轻有为,不知今后是在新军哪一部任职?若是需要采购军械,我们捷成洋行定能提供最优质的服务。毛瑟步枪、马克沁机枪,甚至各种火炮都是最好的。
穆勒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堆起笑容:&34;原来如此。办团练也是好事,如今地方不靖,确实需要陈先生这样的才俊保境安民。
离开洋行时,刘管事一直将陈静轩送到门外,再三表示随时愿效犬马之劳。
回到武备学堂宿舍,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静轩开始收拾行装,他将那身崭新的军服仔细叠好,放入箱底。又从枕下取出那把毛瑟驳壳枪,轻轻擦拭著冰冷的枪身。
窗外同学们还在为各自的前程兴奋地议论著,而他已经决定踏上了另一条路。远处传来熟悉的熄灯号声,这是他在武备学堂的最后一个夜晚。
明天,他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从今往后,他只能靠自己了。夜色渐深,他吹熄油灯,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熟悉的更鼓声,心中已经开始了新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