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归乡路(1 / 1)

天光未亮,成都北门刚开,守门的巡防营兵丁还打着哈欠。稀稀拉拉几个挑菜的、赶早车的,缩著脖子在城门边等著守门的兵丁盘查进城。赵世庸亲自将陈静轩送到城门口,一辆骡车早已在城门外等著了。眼看就要分别,赵世庸却猛地攥住陈静轩的胳膊,不由分说将他拉到城门洞旁的角落处。

城门洞里阴冷潮湿,墙根泛著青苔的气味。赵世庸警惕地扫视四周,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灰布缠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硬塞进陈静轩手中。那东西入手一沉,透过包裹的灰布都能感觉到冰凉坚硬,透著金属特有的质感。

“静轩,”赵世庸的声音压得极低,“世道不太平。龙泉山那边最近不清净,简州水路上更是鱼龙混杂。带上这个防身。”

陈静轩心头一紧,没有推辞,默默将布包揣进怀里贴身藏好。那沉甸甸的感觉紧贴著胸膛,像一块冷铁压住了原本纷乱的心绪。走到骡车旁,他走进车厢,有了车厢遮挡,掀开布包一角。只一眼,便认得这是一支保养得锃亮的毛瑟c96驳壳枪,静静躺在那里,枪身泛著幽蓝冷光,旁边整齐地码著两排黄澄澄的子弹。

这可是稀罕物!武备学堂里,他们平日操练用的都是新军淘汰下来的毛瑟1871,不仅装填慢,还因为保养差,根本打不准。即便是步兵科、炮科偶尔能用上汉阳造的新式七九快枪,也远不及这精巧强悍的驳壳枪来得震撼。整个学堂,怕是只有总办、提调和少数几个教官,才有这样的高级货。赵叔这份礼,太重了!这不仅是防身的器械,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托付。他将布包仔细按了按,一股混杂着感激与凛然的情绪涌上心头。

正要登车,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杨芳毓背着个半旧包袱,气喘吁吁地追来。

“静轩兄!等等我!”杨芳毓跑到近前,一手扶著车辕顺气,脸上是少年人特有的义气,“我跟教官磨了半天,总算准了假!我跟你一道回去!”

陈静轩看着这个来自伍隍场瓦店子的同乡,去年才考入次课科炮科,平日里自己没少拿混账话搪塞他的劝诫,此刻见他不顾前程执意相伴,心头不禁一热。“芳毓,学堂课业那么繁重,你这又是何苦”

“静轩兄,你平日虽然有些不著调,可没少请我下馆子打牙祭,学业上也处处照应我。”杨芳毓打断他,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如今你家里遭了难,我若装作看不见,就对不起喝了你的那些酒,还是个人吗?多一个人,多一份主意,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陈静轩不再多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三人登上骡车,朝着晨雾弥漫的龙泉山方向驶去。

翻越龙泉山的路,比想象中更难。山道如肠,蜿蜒曲折,两侧林木幽深,遮天蔽日。除了途经几个路边场镇时能稍感安心,其余路段都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往日走这条路时的若心境闲适,陈静轩还有兴致欣赏山景,此刻却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焦灼上。沿途不时可见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流民蜷缩在路边,眼神空洞。偶尔还能瞥见散架的骡马车厢、散落的破烂行李,无声诉说著这条道路的不太平。怀里那支驳壳枪冰冷地提醒着他,这世道,远比成都胭脂巷里感受到的更加残酷。

在山里跋涉两日,风餐露宿,总算看见了山下的简州城轮廓。三人未在简州城停留,直接抵达沱江边的码头,景象更是令人揪心。码头上人头攒动,挑夫、小贩、旅客挤作一团,汗臭、鱼腥、土货的气味混杂在潮湿的空气里,嘈杂的声浪吵得人头疼。几个穿着褪色号褂、手持老旧“单打一”甚至长矛的巡防营卡兵耀武扬威地设卡,借着盘查的名义,对过往行人商旅进行勒索敲诈。动作稍慢,或是孝敬得少了,轻则辱骂推搡,重则拳脚相加。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佝偻著背担著两筐山货,可能是年纪大了动作迟缓,又或是实在拿不出更多买路钱,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兵痞一脚踹在腿弯处,惨叫一声扑倒在地。笋干、干菌子撒了一地,被混乱的人群践踏。老农顾不得疼痛,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作揖,浑浊的老泪纵横,换来的却是更凶狠的呵斥与兵丁的嘲笑。

陈静轩和杨芳毓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厌恶与无力。他们身上那套武备学堂的灰色操服此刻显出了威力。那几个原本气焰嚣张的巡防营卡兵,目光扫过陈静轩他们时,气焰顿时收敛了不少,虽未表现得恭敬,却也不敢上前骚扰索贿,甚至有人下意识挺直了佝偻的背,意图展现出自己作为军人的气质。周围拥挤的人流到了他们身前,也自动分开一条通路。

这种凭借身份获得的便利,并未让陈静轩感到轻松,反而在他心里激起更深沉的悲哀。父亲的横死,沿途所见的民生凋敝、兵匪不分的乱象,与他过去沉溺的醉生梦死形成了残酷对比。那些他曾以为真切无比的脂粉香、酒肉气,此刻看来竟是如此虚无缥缈。

登上一艘破旧客船,顺沱江而下。江水浑黄,打着旋儿向东流去。船行两日,两岸景色从龙泉山余脉的起伏丘陵,逐渐变为资阳盆地边缘的平缓田地。越是靠近资阳,陈静轩的心就揪得越紧。他几乎不与杨芳毓交谈,大部分时间都独自靠在船舷边,望着浑浊的江水发呆。江风带着水汽吹拂在脸上,却吹不散眉宇间凝结的沉重。杨芳毓深知他心境,也不多言打扰,只是默默守在附近,或擦拭著从学堂偷偷带出的教学用旧望远镜,或观察两岸地形,或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写写画画,尽著一个炮科学员的本分,也是一种无言的陪伴。

客船终于在资阳码头靠岸。三人来不及休息,立刻雇了辆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往回龙场。

当马车颠簸著驶近那片熟悉的场镇接口的时候,作为附近最大的地主,那座有着风火墙的青瓦白墙院落曾经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是陈静轩一度厌恶想要逃离的地方。当它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陈静轩感觉心脏像是被猛地攥紧。老宅门口,两只硕大的白纸灯笼在傍晚微风中孤零零地摇晃着。曾经象征著束缚的家,此刻被死亡的惨白笼罩,感觉不到半分生机。

他深吸一口故乡熟悉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空气,觉得竟然需要耗费全身力气才能吸入肺中。定了定神,他几乎是凭借本能,一步一步朝那片刺目的缟素走去。怀里的驳壳枪紧贴胸膛,冰冷而坚硬,给了他一丝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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