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再沉默的姜朋(1 / 1)

随着动静越闹越大,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消息顺着寒冷的夜风,迅速传遍了村东头乃至更远的人家。

先是邻近的几户亮起了灯,接着更多门窗透出光亮。姜家的亲戚、本家,在村里的叔伯婶娘,陆陆续续都赶了过来。

小卖部门前的空地上,人影幢幢,低声的交谈汇聚成一片嗡嗡的声浪,衬得这个冬夜格外不安。

姜明的二伯姜建业也闻讯赶来了,脸上带着困惑与焦急。女人们自然而然地围拢到仍在抽泣的姜明奶奶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安慰著,递上热水,握著老人冰凉粗糙的手。

男人们则大多聚在王威周围,或蹲或站,沉默地抽著烟,听着王威压低声音,面色沉重地再次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重点自然是姜建军夫妇举报这一节。

每听一段,男人们脸上的神色就复杂一分,摇头叹息者有之,面露不忿者有之,更多的是深深的尴尬与无奈。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这等兄弟阋墙的丑闻。

而这场风波的焦点之一,姜朋老爷子,却独自退到了小卖部外墙的阴影角落里。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慢慢蹲下身,就那样蜷在墙角。

有人给他递了支烟,他默默接过,凑著别人递来的火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从他鼻孔和干裂的唇间缓缓吐出,融入寒冷的夜色,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沉郁。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抽著烟。那双见过七十余年风霜的眼睛,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交织著熊熊的怒火与深不见底的悲凉。

他活了一辈子,硬气了一辈子,什么苦都吃过,什么难都熬过,可直到此刻,他心底盘旋著一个怎么也想不通、解不开的结:为什么?老大建军,怎么就对自己的亲兄弟,恨到了这个地步?

他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老大建军和老二建业,甭管孝不孝顺,好歹一直守在身边,眼皮子底下看着。两个女儿虽然都嫁到了外村,可离得都不算远,实在想了,一个电话也能回来看看。

他一辈子要强,从未想过要倚靠哪个子女养老。即便如今已至古稀,他守着这个小卖部,自给自足,活得也算从容自在。

他这辈子最骄傲的一件事,就是在当年那个人人勒紧裤腰带、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月里,硬是凭著一口气,把五个孩子都拉扯大了,没让一个饿死,都成了家。

可如今,这心里头却像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冰凉透骨地疼。这疼,不仅仅是因为老大卑劣的行径让他颜面尽失,更是因为他突然无比清晰地心疼起那个最小的儿子——建国。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或淡忘的往事,便带着陈年的酸涩与愧疚,汹涌而至。

当年家里穷,钱就那么多。好不容易攒下点钱,先紧著给老大建军学了个拉二胡的手艺,可以找个戏班子,指望着他能靠手艺吃饭;接着又张罗著给老二建业娶了媳妇,成了家。

轮到老三建国的时候,家里早已是空空如也,连供他继续上学的钱都凑不齐了。小学都没念完,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就去了隔壁镇的砖窑厂,出苦力,搬砖胚,挣那点微薄的工钱,大部分都拿回来补贴了家用。

十六岁那年,建国揣著东拼西凑的两百块钱,咬咬牙,尚且年幼的他,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去了那个据说遍地是机会、却也无比陌生冰冷的南方城市。

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没人帮衬,没人关心,全凭自己一双空手,满是陌生的道路,陌生的语言里挣扎、扎根。

在村里同龄人十几二十出头就当爹的年纪,建国一直挨到二十六岁,才艰难成了家。

结婚时那三间砖房,也是他自己咬牙贷了款盖起来的。他刚办完喜事没多久,大儿媳王彩凤就明里暗里闹着要分家,那点心思,谁都看得明白——就是怕刚成家的老三沾了家里一点光,占了一丝便宜。

分家时,老三家里只分到了一头半大的猪和一头老黄牛。第二年,姜明出生,建国媳妇留在老家照顾襁褓中的孩子,建国继续在外奔波。

老大一家,欺负老三媳妇年轻面嫩、不懂争执,竟擅自做主,把猪杀了,肉分了;没过多久,又寻个由头,把那头牛也卖了,钱自然也落入了他们口袋。

这些事,他当爹的,或多或少都知道些风声,可他当时怎么想的?或许觉得老大霸道了些,但终究是“家里的事”,老三又不在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竟也就含糊著,未曾真正出面为老三媳妇主持过公道。

后来建国回来,知道了这些事,他什么也没说。没有吵闹,没有质问,只是那眼神,平静得让他这个当爹的心底发虚。

那天回来,第二天建国就带着媳妇和当时还不会走路的姜明,再次离开了家。向来孝顺的他,也许那个时候,对他这个父亲是很失望的。

如今,那个依然在外辛苦奔波、只为给妻儿挣一份安稳未来的小儿子,把他最珍视的儿子留在老家读书,却还要遭到自己嫡亲大哥如此恶毒的背刺和污蔑!

这一次,难道他还要像当年一样,装作不知道,或者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两句就算了吗?

想到这里,姜朋胸腔里那股冰冷的怒意,甚至压过了这冬夜的严寒。他猛地将手中燃尽的烟蒂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仿佛碾碎的是某种可悲的犹豫和怯懦。

他倏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他立刻稳住了。浑浊的眼眸里,之前的痛苦和迷茫被一种近乎决绝的冷硬所取代。

他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关切或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向屋山墙边那堆码放整齐的柴火垛。

他在柴垛前停顿了一瞬,目光扫过那些粗细不一的树枝,然后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抽出了一根约莫手腕粗细、一米来长、掂在手里沉甸甸、极其结实的木棍。粗糙的树皮摩擦着他长满老茧的手掌。

他握著木棍,转过身,面色如同冻硬的土块,毫无表情,唯有紧抿的嘴唇和下颌绷紧的线条,显露出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他朝着那群本家子侄和围观的人群走去,脚步沉滞却异常坚定。

“不用去喊他了。”姜朋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去找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这无情的世道:“我亲自去问问他,问问他姜建军,他那颗心到底是用啥做的?到底是不是肉长的?”

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拎着那根结实的木棍,转身,迈开步子,径直朝着村中姜建军家的方向走去。

那背影,在昏黄的月光下拉得老长,显得有些佝偻,却又透著一种孤注一掷的、令人心悸的坚决。

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手中那显而易见的“家法”给震住了。有心软的婶子小声惊呼:“哎呀,朋叔这这拿着棍子呢,可别真打坏了!”

也有年长的同辈想要上前劝阻:“姜朋,消消气,有话好好说,犯不上动手”

但看着老爷子那仿佛凝著一层寒霜的脸色,那紧绷的、微微颤抖的背影,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大家面面相觑,用眼神迅速交流着。姜建军这次干的,确实不是人事,缺德带冒烟。老爷子正在气头上,这股怒火要是不让他发出来,憋在心里,恐怕真会气出个好歹来。让他去教训教训那个不孝子,撒撒气,或许也是好的。

于是,短暂的沉默和眼神交换后,几个本家的壮年男子默契地点了点头。有人低声吩咐自家媳妇:“你们留在这儿,照顾好婶子(姜明奶奶),千万别让她跟着去,可别再受刺激。”

然后,他们招呼上几个稳重的同辈,快步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地跟在姜朋身后。既是为了防止老爷子盛怒之下真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也是为了万一那边动起手来,能有个照应。

而更多的村民,那些被这曲折家庭伦理剧牢牢吸引的看客们,则自动汇成了一股无声的人流,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有对不义者的鄙夷,有对老人的同情,有对冲突场面的好奇,更多的是对“家丑”外扬的一丝兴奋的探知欲——浩浩荡荡地,跟在了这支奇特队伍的后面。

寂静的村庄街道上,只有杂沓的脚步声、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寒风掠过光秃秃树枝的呜咽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前方那个握著木棍、步履沉重的老人身上,心里都揣著同一个疑问:这场兄弟反目、父子对峙的风波,最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收场?

(其实本章中的老三就是以家父为原型,写这章的时候,眼泪是真的止不住老爸,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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