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说村支书要来，那中国人骨子里爱看热闹的天性便彻底展露无遗。
一个个也不困了，手中的牌也不想打了，连刮的呼呼的寒风似乎也不那么冷了。有性子急的，直接掏出手机给自家媳妇打电话：“快来村东头！有热闹看！王威要来跟姜朋对质了！”
一传五，五传十，原本早已熄灭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重新亮起，昏黄的光晕刺破夜幕，朝村东头汇聚。
不多时，一波波三五成群的老娘们围着防风的头巾一路说说笑笑的走过来。
男人们大多还留在小卖部门口或里面，女人们则自发聚在外围，抄着手，跺着脚，低声说著话，眼睛却都亮晶晶地瞄著小卖部那扇门和门口的灯光。
一时间，人声嘈杂，呼出的白气在寒夜里连成一片，这热闹劲儿，竟有几分赶上过年时的光景。
村支书王威没让大家等太久。不多时，一道手电筒光柱由远及近，伴随着电动车轻微的嗡鸣声，王威骑着车到了。
骑近了，他才看清小卖部旁竟然黑压压围了这么多人，心里不由得一沉，脸上却还得绷著。
有人笑着高声招呼：“王支书来啦！”王威勉强挤出点笑容，含糊地应着：“嗯，过来处理点事。”
他原本打算径直进到里屋，私下里跟姜朋把话说开，赔个不是，这事就算揭过。毕竟官不大也是官，当众被指著鼻子骂总归不好看。
可他脚还没踏进门槛，姜朋老爷子就“霍”地一下掀开厚棉门帘走了出来，直接挡在了他面前。
老爷子沟壑纵横的脸上怒气未消，在门口白炽灯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严肃。他不再压着嗓子，声音洪亮，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架势：
“王威！你来了正好！当着咱村里老少爷们儿的面，你给阿说清楚！俺家老三到底咋了？咋就‘平白无故占公家的地’了？这脏水是谁泼的？今天你必须给俺老姜家一个交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王威脸上。王威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村支书的面子算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他心里把那乱传话、处理不当的下属和挑事的姜建军骂了无数遍，但眼下，息事宁人、安抚住姜朋才是第一位的。
“姜叔，姜叔！”王威赶紧上前半步，语气放得极低，带着明显的歉意，“您先消消气，千万别动怒，身体要紧。”
“这事这事确实怪我们村里面，没了解清楚情况，工作做得不到位，让您老受委屈了，也让姜明他们一家受了冤枉。我在这里，郑重地、诚恳地向您老道歉！向建国道歉！实在对不住！”
说著，他还微微弯了弯腰。然后，他又转向一直静静站在姜朋身旁的姜明，脸上挤出的笑容更加温和，甚至带上了几分刻意的亲近：
“姜明啊，这事闹的大伯实在是对不住你。等晚点，我一定亲自给你爸打个电话，好好解释，郑重道歉。你看在王大伯的面子上，千万别往心里去，行不？”
姜明迎着他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既无得理不饶人的咄咄逼人，也无受宠若惊的慌乱，只是清晰而平稳地回答：“王大伯说的话我自然是听的。只要把事情说清楚，还我家一个清白，就行了。阿爸不在家，他哩名声，我得替他守住了。”
“应该的，应该的！”王威连忙应道，心里却对眼前这少年更添了几分异样感。
这气度，这说话的分寸，哪里像个半大孩子？
姜朋见王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态度放得如此之低，不管官大官小，好歹是村里的头面人物，能这样低头认错，已经是给足了老姜家面子。
他这辈子就吃“尊重”这套，当下堵在胸口的恶气便散了大半，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但语气依旧认真：“王支书，我不是要故意为难你，也不是要责怪村里。阿老姜家，从老辈到现在，不敢说有多大本事，但做人做事，讲究一个堂堂正正！偷鸡摸狗、乱占乱抢的腌臜事，俺家的人，绝对不会干！”
“是是是，姜叔您家的门风，咱们村谁不知道？那是这个！”王威竖起大拇指，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犹豫，
他压低声音，用只有近处几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姜叔，还有个事我得跟您私下说说。可千万稳住，别动气。”
他原本是真打算拉姜朋进里屋说的。可眼下里外都是人，拉拉扯扯反而更显眼。
他心思转得快，瞬间改了主意——这事儿他可以说，但没必要由他当这个“揭盖子”的恶人，不如把选择权交给姜朋自己。
于是，他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姜叔啊，您知道为啥村里会知道这事，还传出那些话吗？是因为有人专门去村部举报了。”
姜朋眉头猛地一拧，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出怒火，他咬著牙根，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哪个缺德带冒烟的兔孙干的？最好别让老子知道！”
王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狠劲噎了一下，面露难色，迟疑了一瞬，眼看周围好奇的目光越来越多，他一咬牙，用极快又极轻的语速说道：“是是建军两口子。恁大儿，姜建军，和他媳妇王彩凤。”
“啥？！”姜朋猛地瞪圆了眼睛，仿佛没听清，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谁？！建军？哪个建军？”
“就是就是恁家大儿子，姜建军！”王威闭了闭眼，索性说开了。
“轰——！”
这两个字像两道炸雷，直直劈进姜朋的天灵盖！他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声冲上头顶，眼前瞬间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窒息的声音，指著王威的手指剧烈颤抖，嘴唇哆嗦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下一秒，他双眼一翻，胸口那口气堵得死死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直挺挺地就朝后倒去！
“姜叔！！！”王威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叫，下意识伸手去抓。可他年纪也不轻了，手脚没那么利落，只堪堪扯到姜朋的袖口。
眼看老爷子后脑就要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直站在姜朋侧后方的姜明，脚步看似未动，身形却已如鬼魅般倏然前移半步，稳稳地、及时地伸出双臂，在千钧一发之际托住了爷爷向后倒下的身躯。
在姜明手掌接触爷爷后背的刹那，一缕精纯温和、蕴含生机的乙木灵气，已悄然无声地渡入老人体内，迅速护住其心脉，疏通那口骤然壅塞的逆气。
“啊呀！”
“老爷子！”
“晕倒了！姜老爷子晕倒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围观众人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叫喊声四起，小卖部门口乱成一团。有人慌慌张张地喊：“快！快去叫立青过来！”立青是村里卫生所的赤脚医生。
这混乱的动静惊动了原本在小卖部里间休息的姜明奶奶。老太太掀开门帘出来，一眼就看到自家老头子脸色灰白、双目紧闭地被孙儿半抱在怀里，不省人事。
“老天爷啊——！我的老头子啊——！”老太太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苍老单薄的身躯猛地一晃，就要扑过来。旁边几个老娘们儿赶紧七手八脚地扶住她，连声劝慰。
这场景落在众人眼里，简直就是王威拉着姜朋说了几句“悄悄话”，硬生生把老爷子给气晕了过去！
“王支书！你到底跟老爷子说啥了？！”
“就是！看把老爷子气的！有啥话不能好好说？”
“哎哟，造孽啊，可别出人命啊”
一时间，疑惑的、责备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光和议论，纷纷指向了手足无措、脸色煞白的王威。
王威此刻也是百口莫辩，又惊又怕又懊恼，他只想赶紧撇清关系，语无伦次地大声解释道：“我我没说啥啊！我就我就告诉姜叔，是建军是姜建军和他媳妇去村里举报的！谁知道姜叔一听就就气成这样了！别的我真啥也没说啊！天地良心！”
“姜建军？王彩凤？”
“是他俩去举报的？！”
“好家伙！原来是自家人搞自家人！”
“怪不得！这两天就属他俩到处说这事说得最欢！我早觉得不对劲！”
“真行啊！亲兄弟啊，这是多大仇？至于吗？”
“还能为啥？眼红呗！看人家老三家盖新房，心里不舒坦了呗！”
“心是真狠啊”
王威的解释非但没平息议论，反而像往滚油里泼了盆水，瞬间激起了更热烈的反应。
真相以惊人的速度在人群中传播、发酵，舆论的风向彻底变了。先前对姜明家“乱占地”的猜疑和指责，此刻全部化为了对姜建军夫妇“心狠”、“不地道”、“窝里横”的震惊、鄙夷和谴责。
同时，对姜朋老爷子的遭遇也达到了顶点——被自己亲儿子背后捅刀子，这搁谁身上不得气个半死？
就在这乱哄哄的当口，在姜明那缕乙木灵气的及时疏导和护持下，姜朋堵在胸口的那股恶气终于缓缓散开。他喉咙里“呵”地发出一声长长的抽气声，眼皮颤动，悠悠醒转。
意识恢复的瞬间，昏迷前那令人肝胆欲裂的真相再次狠狠撞进脑海。极致的愤怒、痛心、耻辱感如同火山般在他苍老的胸膛里喷发！
他猛地睁开眼，目眦欲裂，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搀扶着他的孙儿姜明的胳膊，借力硬生生挺直了脊背。他灰败的脸色因极度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环视著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尤其是那几个平时与姜建军走得近的，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哑却震撼全场的怒吼：
“去！去个人！把姜建军！还有王彩凤！那两个黑了心肝、不要脸的畜生——给我喊过来！！！”
这声怒吼，在寒冷的夜空中回荡，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场面，霎时间为之一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老爷子话语中那股无法压制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