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纸证明(1 / 1)

十一月中的夜晚,寒气已颇具分量。不到九点,村庄便沉入一片寂静。大多数人家为省电也为取暖,早早熄了灯,零星几点昏黄的光晕从窗户透出,很快被浓重夜色吞没。

唯有村东头姜明爷爷姜朋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小卖部还亮着灯。

那是村里少数几个夜间“公共场所”之一,门口歪斜的木杆上挂著盏高瓦数白炽灯,投下一圈昏黄却足够照亮门庭的光,吸引著睡不着或需要依靠人气儿的村民。

姜明捏著那张盖有村支部红章的承包证明复印件,踩着月光与灯光交界处朦胧的光晕,朝小卖部走去。夜风凛冽,刮在脸上微微刺疼。

离小卖部还有二三十米,里面嘈杂的人声和洗牌的哗啦声便已清晰传来。今晚人似乎比平时还多。

姜明超乎常人的听力,让他尚未走近,已捕捉到门帘缝隙里飘出的只言片语。话题不出所料,正围绕他家新挖的池塘。

“要我说,这就是钱烧的!那破沟烂了十几年,他说挖就挖?问过谁了?”一个粗犷的男声带着明显义愤。

“人家现在可是‘大户’,三层楼都盖起来了,还在乎这点?说不定觉得那沟碍眼呢!”这话酸溜溜的,带着种复杂情绪。

“碍眼就能随便动?我看谁家房子不顺眼,是不是也能去推了?没这个道理!”先前那粗犷声音抬高了些,引得几声哄笑附和。

“小声点,别瞎说这是人家爹门口。”有人低声劝阻。

“怕啥?干了还不让人说?他姜建国不在家,一个小笔鸭子孩就敢这么胡搞,还不是仗着有几个臭钱?我看就是缺管教!”那声音非但没低,反而更理直气壮。

姜明的身影逐渐走近灯光范围。店内眼尖的人已看到,有人用手肘碰了碰那说得唾沫横飞的汉子,使眼色示意正主来了。

店内嘈杂声为之一静。打牌的、闲聊的,不少人下意识转头,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那汉子被同伴提醒,回头瞥见已走到门外的姜明,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又梗著脖子嘟囔:“扒拉我干啥?干了缺德事,还怕人说?”

话虽如此,声音终究低了下去。店内大多数人默契地停止了关于池塘的讨论,转而说起天气、收成,或干脆专注于眼前牌局,只是眼角余光仍时不时瞟向那个掀起厚棉布门帘走进来的少年。

姜明的到来,本身就像一颗石子投入略有油污的水面。他穿着合身的深色羽绒服,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眉眼间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气度,与这小卖部里弥漫的烟味、汗味和市井喧嚣格格不入。

这出众的外形和气质,立刻引发了另一波低声的、含义不同的议论。

“这就是姜建国家的儿子?长这么高了?

“看着真精神”

“听说学习也好,回回考试前几名。”

“啧,看看人家这孩子”

先前那些恶意揣测,似乎在这直观的视觉对比下也弱化了几分。

姜明对投射而来的各色目光恍若未觉。他的视线只在那个口出不逊的汉子身上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平静无波,却让那汉子没来由地心头一跳,下意识避开对视。

随即,姜明径直走向小卖部最里面那个简陋的“收银台”——其实就是一个靠着货架摆放的旧木桌,上面散乱放著账本、圆珠笔、一个老式算盘,还有一包开了封的红旗渠。

爷爷姜朋就坐在木桌后面的藤编旧椅子上,手里夹着燃了半截的烟,眉头紧锁,沟壑纵横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浓重阴云。

店里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他只是闷头抽烟,时不时烦躁地掸一下烟灰。老人家活了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和名声,白天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像鞭子一样抽在他心上,让他觉得在老伙计们面前抬不起头,晚饭都没吃几口。

“阿爷。”姜明走到桌前,出声唤道。

姜朋闻言抬头,看着这个从小没在身边长大、甚至有些陌生的孙子。灯光下,少年眼神清澈,态度平和,没有预想中做了错事后的慌张或狡辩。

姜朋心里憋著的那股火,那满肚子的斥责,到了嘴边,看着这张年轻而平静的脸,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嘴唇嚅动了几下,最终只是重重“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眉头却皱得更紧。

姜明没有犹豫,也没有过多铺垫。他深知在这种场合,面对这些心思各异的乡亲以及心情郁结的爷爷,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拿出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据。

他提高了些音量,声音清晰而平稳,足够让附近的人都听清楚:

“爷爷,东边那个池塘,是阿家合理承包了村里的地方,不是乱占。这是村里王威支书给开的承包证明,上面盖著村支部的公章,你看看。”

说著,他从口袋里取出那张折叠整齐的纸张,双手递到姜朋面前。

店内原本刻意压低的嘈杂声,在这一刻几乎完全静止。

打牌的人忘了出牌,闲聊的人住了口,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张薄薄的纸上,又惊疑不定地在姜明平静的脸上和姜朋愕然的表情间来回移动。

承包证明?还盖了章?事情好像和传闻不太一样?

姜朋显然没料到这一出。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接过那张纸。

纸张崭新,上面印着表格和文字,下方一个鲜红的圆形印章格外醒目。

但他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捏著证明翻来覆去看了两眼,有些尴尬,更有些急切——他需要知道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保全!马保全!”姜朋朝着门口方向喊了一嗓子,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你过来!过来给看看这个!”

门外应声走进来一个戴着黑框眼镜、个子不高、穿着黑色旧皮夹克的中年男人。

他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早年读过高中,以前在邻村小学当过几年老师,算是村民眼里的“先生”。姜朋指了指他,对姜明说:“这是你保全叔,咱村有学问的。”

姜明转向马保全,礼貌点头:“保全叔。”

马保全推了推眼镜,对姜明笑了笑,然后从姜朋手里接过那张证明,就著柜台边明亮的灯光仔细看了起来。

店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竖起耳朵。马保全看得很慢很认真,偶尔还用手指点着某一行。

看完后,他清了清嗓子,用那带着些微文气的腔调一字一句念道:

“兹证明,大姜庄村村民姜建国(由其子姜明代为办理),于二零零九年十一月九日,自愿承包本村村东头废弃排水沟一段(具体范围详见附图),用于环境整治及个人经营尝试。承包期限十年,自二零零九年十一月十日起,至二零一九年十一月九日止。特此证明。大姜庄村村民委员会(公章),二零零九年十一月九日。”

念完,马保全还补充了一句:“下面有支书王威的签字,还有咱们村的财务章。手续还怪齐全。”

他话音落下,小卖部里静得能听见灯泡里钨丝轻微的嘶嘶声,以及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

竟然不是乱占,是正儿八经找村里签了合同、盖了章的承包!

这信息量让所有人都有些发懵。先前那些义愤填膺的议论,此刻显得如此可笑。人家手续合法合规,改造自家承包地范围内的环境,有什么问题?

姜朋老爷子更是愣在当场,手里的烟都快烧到手指了才猛地一抖。

随即,一股被愚弄、被冤枉的怒火“腾”地直冲脑门,老脸涨得通红。

“靠他奶奶个jue!”姜朋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算盘珠子哗啦作响,藤椅都跟着晃了晃,“王威这个兔孙儿!开了证明,收了钱,村里的人又是哪个龟孙在乱放屁?说俺家乱占地?这不是打我的老脸,是打他王威自己的脸!不中!这事不能算完!”

老爷子气得胸口起伏,也顾不上店里还有这么多人了,哆哆嗦嗦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破旧不堪、边角卷起的电话本,手指颤抖著在上面划拉,找到王威家的电话号码,直接用柜台上的老式座机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不等那边“喂”完,姜朋就扯开嗓子,中气十足地骂开了:“王威!我是你姜朋叔!你个兔孙干的好事!阿家明明承包水沟的证明是不是你开的?章是不是你盖的?钱是不是你收的?现在满村子瞎熊瘠薄胡说,说阿家乱占公家地方,村里干部还要来‘严肃处理’!”

“你给我说清楚,这他娘的是咋回事?!你要处理谁?!你今天不给我说明白,我明儿就上镇上找书记评理去!阿老姜家一辈子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临老了还要受这窝囊气?!”

老爷子连珠炮似的质问和怒骂,透过不甚隔音的话筒隐隐约约传出来,店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个个神色精彩。

有人憋著笑,有人面露尴尬,那个先前嚷嚷得最凶的汉子,此刻已臊得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电话那头的王威显然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给弄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声道歉安抚:“姜叔!姜叔您消消气!别动怒,对身体不好!承包的事是我办的,证明是我开的,千真万确!您放心,绝对合法合规!”

“您说村里有人乱说还有干部要处理?这、这我完全不知道啊!我下午在镇上开会刚回来您别急,我马上问清楚!我这就过来!当面向您老赔罪,也当着大伙儿的面把这事说清楚!您等我,马上到!”

挂了姜朋的电话,王威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立刻又拨通了村部值班室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那天晚上接待姜建军夫妇的会计。

“我问你,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有人去村部反映姜建国家挖沟的事?你们是怎么处理的?”王威语气严厉。

会计心里叫苦,连忙解释:“王支书,是有这么回事前天晚上,姜建军跟王彩凤两口子来反映,说姜建国家私自挖公家水沟,改成自家鱼塘,影响很坏。我们看您不在,又听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哩,就就说会调查严肃处理。这、这有人举报,咱也不能不管不问啊”

“姜建军?王彩凤?”王威听到这两个名字明显一愣。这不是姜朋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吗?自家人举报自家人?

他心思电转,想起来了这两家因盖房子的事前阵子闹得很不愉快,心里顿时有谱了。

他沉吟了几秒,对会计冷冷道:“行了,我知道了。姜建国家是正常承包,手续齐全,承包款都交了三年了。你们不了解情况,以后处理事情要慎重,多问多汇报!等我回去再说!”

挂了电话,王威披上外套,拿上手电筒,骑上电车就匆匆出了门,朝着村东头那盏在寒夜里格外显眼的小卖部灯光一路疾驰。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寒意,但他心里更是一阵烦躁恼怒。

好好的一个承包,能给村里增加点收入还能改善环境,居然被搅和成这样!这以后还有谁敢去村里去给他送钱!这事,必须当着众人的面彻底说清楚。

(等会还有一章,我可以不睡觉,但绝不可以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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