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峰亲自督办和奖金翻倍的刺激下,工程队的效率高得惊人。第二天一早,一台小型履带挖掘机就“突突”地开到了姜明家东侧的空地上。柴油机的轰鸣打破了乡村清晨的宁静,引来几个早起的村民驻足观望。
工头老李拿着姜明给的简易图纸,指挥着挖掘机师傅开始作业。泛著乌光的铲斗如同巨兽的利齿,狠狠啃进荒草丛生、淤积著黑臭泥浆的沟岸。
浑浊的泥水四溅,埋藏多年的破瓦罐、烂塑料等垃圾被翻搅出来,刺鼻的腐臭味在空气中弥漫。
挖掘机沿着姜明划定的范围,将原本蜿蜒扭曲如蝌蚪尾巴的狭窄沟体,逐步拓宽、挖深、修直。泥土被堆放到旁边指定的低洼处,形成一个小土坡。
这动静不小,尤其是对于习惯了缓慢节奏的乡村而言。不少村民端著饭碗或扛着农具,远远地看着,交头接耳。
“姜建国家这又是弄啥哩?房子盖得就够扎眼了,这咋还挖起沟来了?”
“谁知道呢,人家在外面挣了大钱,想咋折腾咋折腾呗。”
议论声中,不乏好奇,也掺杂着隐约的酸意与不解。
挖掘机干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一个长约十五米、宽约四米、深约一米五的规整椭圆形池塘雏形,便已出现在原本污秽的荒沟位置上。虽然池底和池壁还裸露著新翻的黄土,需要时间沉淀和加固,但已然初见规模。
姜明放学回来时,工程已近尾声。
他谢过工头老李,支付了额外的机械和人工费用,老李表示赵总已有交代,费用会并入总账,但姜明坚持现场结清这部分零散开销,以免工人们难做,工人们一番感谢后便收拾工具离开了。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姜明来到新挖的池塘边,月光下,新翻的泥土气息混合著未散尽的一丝污浊气味。
他并不急于立刻移植莲种,新土需要略作沉淀,水中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基本的生态平衡——即便是微型的。
他取出那盆培育了一周多的莲子,以甘霖术混合乙木灵气,为池塘注入一股清新生机,有助于中和土腥,加速水质澄清。
直到第三日深夜,确认池塘水体已基本稳定,不再浑浊翻腾,姜明才悄然行动。
他将那十余枚已抽出寸许长、嫩芽尖端泛著淡淡灵性青光的“净灵玉莲”莲种,以特定方位和间距,小心植入池塘底部松软的泥土中。
每一枚莲种入土时,他都辅以一丝乙木灵气,助其扎根。完成这一切,他静立池边,感受着池水中那微弱的、新生的洁净气息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扩散,开始吸纳沉淀水中残留的杂质与异味。
假以时日,待莲叶舒展,根茎蔓延,这方小塘便会成为他“三才聚灵阵”中,“水”之一极的纯净源泉。
然而,乡村里没有秘密。挖掘机改造池塘的举动,早被众多眼睛看在眼里。
消息很快传到了与姜明家因宅基地导致不再和睦的大伯姜建军和大娘王彩凤耳中。
这两口子早就对姜建国家突然盖起来的气派别墅妒恨交加,此刻听闻姜明竟敢“私自”挖沟改塘,顿时像是抓住千载难逢好机会,兴奋起来。
“公家的地方,他说挖就挖?说改就改?谁给他的胆子?”姜建军在家拍著桌子,不大的眼里闪著算计的光芒,
王彩凤更是来劲,那张薄嘴唇上下翻飞:“就是!挣了几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那水沟是公家的,是大家的!他凭什么一个人占了?这跟以前老地主强占田地有啥区别?咱得去村里告他!”
两人越说越觉得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两口子一合计。当晚,趁著夜色,两口子就摸到了村委会,想要当面举报。
不巧的是,王威下午去镇上开会,晚上还没回来。接待他们的是村里的会计和一名轮值的村干部。
这两人对姜明承包水沟一事并不知情——王威办理此事时较为随意,合同和钱款都未经过村委正式会议讨论,在他看来那破沟根本不值一提,自己盖章了事,相关资料也锁在他个人抽屉里。
一听姜建军夫妇义愤填膺地控诉姜建国家“未经允许,私自挖掘、侵占集体水沟,改为私人用地”,会计和那位村干部都皱起了眉头。私自改动集体土地性质,这可不是小事。
“你们反映的情况我们知道了。”会计沉着脸说,“如果情况属实,这确实是不允许的,我们会马上调查,严肃处理!”
得到了村干部“严肃处理”的承诺,姜建军和王彩凤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仿佛已经看到了姜建国家倒霉的样子。
事情并未就此平息。第二天,王彩凤更是在村里几个妇女扎堆聊天的场合,添油加醋地把事情宣扬开来,极尽煽动之能事。
“大家评评这个理!”她嗓门尖利,挥舞着手臂,“那臭水沟是咱公家的吧?他姜建国家一声不吭,开着大挖机就给平了,改成他自家的池塘了!这是啥行为?这是侵占集体财产!是强盗行为!今天他能占水沟,明天是不是看中谁家地头好,也敢去占?要是都像他家这样,咱村还有没有规矩了?”
她的话极具蛊惑性,将一桩可能涉及承包的民事行为,上升到了破坏集体规则、威胁每家每户利益的可怕高度。
一些不明真相、本就对姜家突然发达有些眼红的村民,也被带动了情绪,纷纷议论指责起来。
“是啊,不能开这个头!”
“有钱也不能这么乱来吧?”
“得让村里好好管管!”
风言风语如同深秋的野火,借着干涩的空气,在村里迅速蔓延。自然也烧到了姜明爷爷姜朋的耳朵里。
老爷子今年七十多了,性子固执又极好面子,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家不好。
他并不清楚大儿子姜建军两口子背后撺掇举报的细节,只听村里人风传小儿子姜建国家,在他观念里,姜明做的事就是姜建国指使的,乱挖公家地方,惹了众怒,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
他觉得这是给他老姜家丢人现眼,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
当天下午,他就气冲冲地拨通了远在粤省姜建国的电话。电话一接通,不等姜建国开口,老爷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骂:
“姜建国!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挣了两个瘠薄熊钱你就能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谁让你动村东头那水沟的?那是公家的地方!你想挖就挖,想占就占?”
“村里现在都传遍了,说咱老姜家出了个强盗!我的老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你赶紧给我滚回来把事情说清楚!该赔礼赔礼,该填平填平!”
电话那头的姜建国被骂得懵了,好半天才插上话,连声问:“爹,爹您慢点说,啥水沟?啥占地方?我这儿一点都不知道啊!”
等老爷子气喘吁吁地把从村里听来的“罪状”复述一遍,姜建国的心沉了下去。他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但老爷子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村里都传开了
好不容易安抚住暴怒的老爷子,答应立刻问清楚,姜建国挂了电话,只觉得一股邪火夹杂着深深的疲惫涌上心头。
在外打工本就辛苦,家里老人孩子照顾不上,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他算著时间,估摸姜明应该放学回到住处了,便忍着怒气,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电话接通,姜建国没有像往常那样先问吃饭冷暖,而是直接压着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问:
“明明,我问你,家里东边那个水沟,是不是你找人挖了,改成池塘了?”
电话那头,姜明的声音平静如常:“嗯,是我让人挖的。”
听到儿子承认得这么干脆,姜建国心里咯噔一下,火气更旺:“你!你知不知道那是公家的地方?谁让你乱动的?现在村里都传遍了,你让我过年回家咋抬起头?!
“爸,那地方是我承包下来的,不是乱占。”姜明的声音依旧平稳,清晰地传过来,
“我有村里的承包证明。”
“承包?”姜建国愣了一下,怒气被疑惑打断,“啥时候承包的?我咋不知道?”
“就前几天。”姜明的语气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信服的笃定,“我看咱家房子盖得是好看,但是门口弄著个臭水沟子,又脏又难闻,夏天蚊虫也多,实在是不太合适。”
“我就想着,去村里问问,看能不能承包下来,收拾干净,种点荷花或者试试养点鱼,也能改善环境。我去找了王支书,问了问承包的价钱。”
他顿了顿,继续说:“没想到特别便宜,一年才两百块钱。我想着也不是啥大事,就用你上次给我的生活费还有之前剩的压岁钱,先承包了五年。
王支书给开了证明,盖了章。合同和收据都在我这儿。我想着等过年你回来,再给你说。”
姜明的话语里带着一种独特的、平缓而清晰的韵律,仿佛每个字都蕴含着确凿无疑的事实,让电话那头的姜建国听着听着,心头的怒火和疑虑竟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转而相信了儿子的说法。
“原来是合理承包一年两百,五年一千,倒也不算贵,能把门口环境弄好,也值了。”
“承包了有证明?”姜建国沉默了几秒钟,消化著这个信息,语气缓和下来,但依然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那那村里咋还那么多人说咱乱占地方?唉你爷刚才打电话把我怪了一顿,他自己还气得不能行。”
“可能是有些人没弄清楚情况,或者”姜明话没说完,但意思姜建国能明白。他知道肯定是有人去村里举报,至于谁,他心里明镜似的,不过终究不好在儿子跟前说这些。
“明明,”姜建国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事闹得不好看。你放学后,拿着那个承包证明,去你爷爷家一趟,跟他老人家好好解释清楚。别让他着急上火。跟村里有关的人,该说明白的也说明白。咱家做事,得堂堂正正,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嗯,我知道,爸。”姜明应道,“你放心,我会说清楚。”
父子俩又简单说了几句,姜建国叮嘱儿子注意身体,按时吃饭,便挂了电话。放下手机,姜建国望着工棚外昏暗的灯光,心里那点因为儿子“可能闯祸”而起的怒气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儿子长大了,能独当一面处理事情了,他应该高兴。
可这事闹的终究还是让老父亲生了气,也在村里惹了闲话。
那种身为人子、人父却无力周全的失落感,以及远离家乡、对家中事务掌控无力的淡淡失望,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千里之外的大姜村落边,姜明收起了手机。集装箱房内寂静无声,只有窗外秋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他走到窗边,目光投向夜色中大伯家所在的方向,又仿佛穿透黑暗,看到了村里那些议论纷纷的嘴脸。
“举报么?”他低声自语,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却仿佛凝著深秋寒意的微笑。
看来,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好,总想折腾点风浪。既然如此,那便让这风浪,按照他设定的方向,吹一吹吧。
正好,有些界限,也该借这个机会,划得更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