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投案自首的消息,像一场毫无预兆的瘟疫,以惊人的速度在特定圈子里蔓延开来,随即被闻风而动的媒体捕捉,最终演变成一场席卷全城的舆论风暴。
“惊天命案!未婚夫新婚前夕血洗女友满门!”
“情杀?财杀?三十万彩礼引发的灭门惨剧!”
“独家深扒:老实人的复仇,被逼上绝路的悲剧!”
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配着打了厚重马赛克依旧能看出现场惨烈的照片,
以及陈家门口拉起的刺眼警戒线,
占据了报纸头版、电视新闻黄金时段和网路门户网站的弹窗。
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围堵在警局、殡仪馆、甚至于小姨张静家楼下,以及任何一个可能与案件相关的地点,试图挖掘出更多刺激眼球的细节。
姜明的手机,在被收缴前就已经被打爆,最后彻底关机。
小姨家的电话线也被迫拔掉。
姜悦扶著精神恍惚的母亲,躲在窗帘紧闭的房间里,听着楼下传来的嘈杂和相机快门声,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对着她们这个破碎的家庭指指点点,那种无处遁形的屈辱和痛苦,几乎要将她吞噬。
而处于风暴另一端的陈家人,他们的亲戚、邻居,也纷纷被卷入这场舆论的漩涡,面对镜头,或惊恐,或愤怒,或语无伦次地描述著那晚听到的动静,或对陈蓓蓓一家的为人做出各种评价,真真假假,进一步拼凑著这起惨剧的背景。
警局内部,压力同样巨大。
上级限期破案、查明真相的指令一道道传来,尽管凶手已经自首,但案件的恶劣程度和社会关注度,要求他们必须做到证据确凿、程序合法、动机清晰。狐恋蚊学 勉废岳毒
对姜明的审讯,在一种极其凝重而又诡异的气氛中展开。
审讯室里,灯光雪亮,照得墙壁一片惨白。姜明坐在固定的铁椅子上,手铐反射著冰冷的光。
他的对面,坐着那位经验丰富的老警官和一名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官。
“姜明,再问你一次,昨晚,也就是本月十五号晚上十一点至凌晨两点之间,你是否进入了阳光新家园小区七号三栋二单元501室?”
老警官的声音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姜明的回答简单明了。
“你是否用你带来的切骨刀,杀害了陈龙根(陈父)、王桂芬(陈母)、陈芳、陈小龙以及陈蓓蓓五人?”
“是。”
“凶器和你作案时穿的衣服,是你主动带到公安局的?”
“是。”
他的配合程度,高得令人吃惊。对于作案过程的关键环节,他供认不讳,甚至在某些细节上,比现场勘查初步得出的结论还要清晰。
他平静地描述著自己如何破门,如何动手,语气淡漠得像是在复述别人的经历,
唯有在提到父亲姜建国的名字和死因时,他那死水般的眼神才会泛起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动机。”老警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紧紧锁定明亦的脸,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彩礼?因为陈蓓蓓的出轨?”
这是整个案件最关键,也最让人难以理解的部分。
仅仅因为感情纠纷和钱财争执,就采取如此极端、残忍的手段,屠杀对方全家,这超出了常理。
姜明沉默了。
他低垂着眼睑,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圈冰冷的金属,久久没有出声。
审讯室里只剩下记录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在缓缓积聚。
老警官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正在艰难地涌动。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姜明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在警官脸上,而是越过了他,落在对面空无一物的白墙上,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别的什么。
“他们”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沙哑和阻滞,像生锈的齿轮在勉强转动,
“杀了我爸。”
不是“打伤”,不是“导致死亡”,而是直接用了“杀”这个字眼。带着一种刻骨的认定。
老警官眉头微蹙,他知道姜建国死亡的事情,法医的初步鉴定报告也支持颅脑损伤致死的结论,这与姜明的供述、以及他们从陈家邻居那里零星听到的“前晚发生过激烈争吵”的信息能够对应。
“所以,你是在为你父亲报仇?”老警官试图引导。
姜明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一个破碎的、未能成型的笑,带着无尽的苦涩与嘲讽。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重新陷入了沉默。
之后,无论老警官如何变换角度,试图深挖他行凶时的心理状态,
是预谋已久还是一时冲动,是愤怒主导还是绝望驱使,姜明都再次闭上了嘴巴,不再提供任何关于动机和内心想法的有效信息。
他承认所有客观事实,却将自己所有的情感和动机,紧紧封锁在了那片无人可以触及的冰原之下。
审讯暂时陷入了僵局。
老警官示意记录员暂停,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看着窗外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眉头紧锁。
这个姜明,太奇怪了。
他冷静得不像一个刚刚手刃五条人命的凶手,配合得不像一个试图脱罪的罪犯,却又在最关键的问题上,沉默得如同一个守墓人。
他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必要的程序,然后安静地等待着自己最终的结局。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林依依坐在狭小的客厅里,看着电视新闻里关于这起“灭门惨案”的滚动报道,手中的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画面里,虽然凶手的照片和真实姓名被隐去,只用了“姜某”代称,
但报道中提及的“因彩礼纠纷”、“新婚前夕”、“未婚妻出轨”等关键词,以及偶尔闪过的、姜明被押解时那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背影,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她的胸口。
是他
竟然是他!
昨天清晨,他那异常的平静,那身过于整洁的衣服,那眼神中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死寂
原来,那不是因为她,不是因为她的离婚和孩子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捂住嘴,阻止自己发出惊呼,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为什么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那个记忆中曾经温和、甚至有些内向的男孩,怎么会怎么会变成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
新闻里,主持人用沉痛而严肃的语气分析著案件可能引发的社会思考,关于彩礼,关于道德,关于法律的边界。
但林依依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脑海里反复回放著昨天清晨他那个无奈而痛苦的笑容,以及自己当时那自以为是的失望
原来,他那句“我们回不去了”,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来看她最后一眼,是真的在告别。
巨大的震惊、悲伤、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自己也间接被卷入这场悲剧的复杂情绪,将她彻底淹没。
她蜷缩在沙发上,失声痛哭,为姜明那走向毁灭的决绝,也为这无常而残酷的命运。
而在拘留所那间小小的囚室里,姜明对窗外掀起的滔天巨浪一无所知,也或许,他根本不在意。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靠墙而坐的姿势,闭着眼睛。
外界的一切喧嚣、猜测、批判或是同情,都已与他无关。
他的审判,在法律层面尚未开始,但在他自己的内心,早已完成。
他现在所做的,只是安静地,等待那最终的、物理意义上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