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局刑警支队的值班大厅,上午的繁忙尚未完全铺开,带着一丝夜班与白班交接时特有的、混杂着疲惫与新动的滞涩感。第一看书旺 庚新最全
几个民警正端著方便面,或整理著卷宗,或低声交谈著前夜的警情。
自动玻璃门无声滑开。
一个穿着干净得有些过分、白外套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步伐很稳,甚至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
他的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眼神平静得像两口深潭,不起丝毫波澜。
他的出现,并没有立刻引起太多注意,直到他径直走向接待台。
值班的年轻民警抬起头,习惯性地问道:
“您好,有什么事?”
男人看着他,嘴唇微动,吐出的字句清晰而平静,却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水面:
“我杀了人。”
年轻民警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或者说,无法将这句话与眼前这个看起来异常冷静、衣着整洁的男人联系起来。
“什么?你说什么?”
“阳光新家园小区,三栋二单元501。”
男人,姜明,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报出了地址,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昨天晚上,我杀了那一家五口。”
这一次,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几个民警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瞬间,整个值班大厅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端著方便面的手停在了半空,低声的交谈戛然而止,所有目光,带着惊疑、审视和瞬间绷紧的警惕,齐刷刷地聚焦在姜明身上。
年轻民警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骤变,手下意识地按向了腰后的警械。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经验丰富的警官立刻快步上前,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了姜明,沉声喝道:
“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人是我杀的。”姜明重复道,语气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他甚至微微抬起了双手,掌心向外,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凶器和沾血的衣物,在这个袋子里。”他将一直拎在手中的帆布工具袋,轻轻放在了接待台的台面上。
老警官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死寂的平静中找出哪怕一丝疯狂、恐惧或者狡黠。
但他什么也没找到,只有一片虚无的、仿佛燃尽了一切后的灰烬。
“控制住他!”老警官当机立断,厉声下令。
两名反应过来的民警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牢牢钳制住了姜明的双臂,动作迅速而专业。姜明没有丝毫反抗,任由他们将自己双手反剪到背后,
冰凉的手铐“咔哒”一声锁紧腕骨。
那触感,坚硬,冰冷,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搜查他身上!检查那个袋子!”老警官继续命令,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一边拿出对讲机,语速极快地向指挥中心汇报情况,并立刻派人按明亦提供的地址前去核实。
大厅里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电话铃声,急促的脚步声,压低嗓音的指令声,交织成一片紧张的序曲。
而处于这一切漩涡中心的姜明,却异常安静。他配合著民警的搜查,身上除了一个钱包和钥匙,再无他物。
当帆布袋被打开,那股即便隔着布料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浓郁的血腥味散发出来时,周围的民警脸色都变得更加凝重。
证据,就在眼前。
初步搜查的民警对着老警官点了点头,确认了袋内物品与报案所述基本吻合。
老警官走到姜明面前,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平静得令人心悸的“杀人犯”。
“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审视。
“姜明。”
“为什么杀人?”
姜明抬眼看了他一下,那眼神空洞,却又仿佛带着千斤重量。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重新垂下了眼帘,保持了沉默。
为什么?
那长达数十年的养育之恩,那一夜之间的家破人亡,那冰冷的绝望和焚天的怒火
这一切,又如何是这短短一句“为什么”能够承载和解释的?
老警官看着他这副样子,眉头紧锁。他经验丰富,见过形形色色的罪犯,有穷凶极恶的,有惊慌失措的,有狡诈抵赖的,
却很少见到如此认命般平静的。
这平静背后,往往意味着更深的绝望和更决绝的念头。
“带下去!先行拘留,立刻组织审讯!”老警官挥了挥手。
姜明被两名民警押著,走向通往拘留区的通道。
他的背影在白炽灯下显得有些单薄,步伐却依旧稳定,一步一步,走向那早已为他准备好的、黑暗的囚笼。
身后,值班大厅里如同炸开了锅。消息像插上了翅膀,迅速传开。
“我的天!一家五口?灭门?!”
“自己来投案的?还带了证据?”
“看着不像啊这人也太冷静了”
“快!联系技术队,出现场!核实身份!通知家属”
喧嚣,躁动,难以置信的惊呼,如同汹涌的暗流,在警局内部奔腾涌动。
而与此同时,前往阳光新家园小区核实情况的警车,也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现场。
率先冲上楼的民警,在推开那扇虚掩的、门锁被破坏的房门后,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也被眼前那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惨烈景象震慑得脸色发白,强忍着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浓烈的血腥味几乎形成了实质,扑面而来。
客厅,卧室,随处可见倒伏的、已经僵硬的尸体,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廉价的地板革,喷洒在墙壁和家具上,凝固成一片片狰狞的图案。
“确认五人死亡现场极其惨烈”
带队的警官用对讲机向指挥部汇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消息被迅速确认。
一起手段极其残忍的故意杀人案,凶手主动投案自首。
这桩惊天大案,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其引发的巨浪,才刚刚开始酝酿。
而在拘留所那间狭小、阴暗、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不锈钢马桶的囚室里,姜明静静地坐在床沿,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墙壁。
他闭上了眼睛。
外面世界因他而起的轩然大波,似乎都被这厚重的墙壁隔绝了。
这里,很安静。
比他过去三十三年里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安静。
没有未婚妻的背叛和嘲讽,没有陈家人的无赖和叫嚣,没有父亲倒下的闷响,没有母亲绝望的哭泣,没有林依依那离别的眼神
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的安静。
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缓慢流动的声音,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平稳而空洞的跳动。
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但在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他只想在这片难得的、暴风雨中心的寂静里,多待一会儿。
让灵魂,在这片由他自己亲手造就的血色废墟之上,获得片刻的、虚伪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