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配?”三个字,字字如冰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狠狠砸在刘老四那张因为疯狂幻想而微微扭曲的脸上。
刘老四脸上的得意和嚣张瞬间凝固,象是被冻住的烂泥。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怀明。这个老家伙,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敢这样跟他说话?他难道不怕自己把秦雪的事情抖落出去吗?
“秦支书,你这话啥意思?”刘老四的声音因为惊怒而有些变调,刚才那股“扬眉吐气”的感觉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轻视和羞辱的恼火,“我好声好气跟你商量,你别不识好歹”
“商量?”秦怀明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冰冷的讽刺,“刘老四,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秦怀明‘商量’?拿我闺女的名节来威胁我?你以为,你这点下三滥的手段,就能拿捏住我了?”
他向前又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刘老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以及那股长期居于人上、不怒自威的气势。刘老四下意识地想后退,脚下却象生了根,只是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强撑着:“我没威胁你!我说的是事实!”
“闭嘴!”秦怀明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并不算太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杀气,瞬间截断了刘老四后面的话。
刘老四被他眼中陡然迸射出的寒光吓得一哆嗦,剩下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秦怀明不再看他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转过身,背对着他,面向着那萧索的屯子边缘。他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寒风中迅速飘散。
“刘老四,”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平和,但这平和之下,却蕴含着更令人心悸的冰冷,“你以为,你抓住我秦家的把柄了?你以为,就凭你一张破嘴,就能在屯子里掀起风浪,逼我就范?”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刘老四脸上,那眼神象是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碍事的垃圾。
“我秦怀明在红旗屯,当了二十年的支书。这些年,屯子里来过多少人,又‘送走’过多少人,你大概不清楚,也不关心。”秦怀明语调平缓,象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那些不守规矩、胡搅蛮缠、坏了屯子风气的,有的是自己‘想通’了,主动要求调去更艰苦的地方锻炼;有的是犯了错误,被公社批评教育,送去该去的地方改造;还有的……干脆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没人记得,也没人敢问。”
他每说一句,刘老四的脸色就白一分。这些事,他隐约听说过,但从未深想。此刻从秦怀明嘴里平静地说出来,却带着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意味。
刘老四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留下一片死灰。秦怀明那平静到近乎冷酷的叙述,象一把无形的凿子,将他那点可怜的虚张声势和侥幸心理,凿得粉碎。
那些话,那些轻描淡写却又字字千钧的“自己‘想通’了”、“犯了错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象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而阴暗的角落。一些他曾经听过、见过、甚至参与过一些边角议论,却从未深思细究的旧事,此刻如同鬼魅般争先恐后地涌现在他眼前,每一个模糊的轮廓,都在秦怀明话语的映照下,变得清淅而狰狞!
他想起了前些年,那个因为土地边界和秦怀明争得面红耳赤、号称要去公社告状的张老三。那人性子倔,嗓门大,闹得挺凶。后来没过多久,就听说是他自己“认识到了错误”,觉得对不起屯子集体,主动报名去支持更北边、条件更苦的新开荒林场了。走的时候悄无声息,家里婆娘哭得昏天黑地,也没见张老三回头。当时他们还背后嘀咕,张老三那么驴的脾气,怎么突然就“想通”了?现在想来,那“想通”
他又想起了更早一点,屯子里有个叫李老蔫的,偷了集体仓库的粮食被抓。原本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罪过,批评教育,退赔也就罢了。可不知怎么,事情闹到了公社,定性成了“破坏集体经济”,李老蔫直接被戴了帽子,送去县里的劳改农场“改造思想”,一去就是好几年,家里也散了。当时都说是他运气不好,撞枪口上了。可李老蔫偷粮那天晚上,似乎有人看见秦怀明家的灯,亮了大半夜……
还有那个据说在背后传秦怀明和公社某女干部闲话的赵快嘴!那婆娘嘴巴是真碎,什么话都敢往外蹦。可突然有一天,她就闭紧了嘴巴,见了秦怀明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没过两个月,她家男人就被安排了一个去外地修水库的长途活计,她也跟着搬走了,走的时候脸色蜡黄,眼神躲闪,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最让刘老四脊背发凉的,是关于“老光棍”陈瘸子的事。陈瘸子无亲无故,脾气古怪,爱喝酒,喝醉了就满屯子骂骂咧咧,有时候连秦怀明也敢指桑骂槐地说几句。没人把他当回事。可有一年冬天,大雪封山,陈瘸子突然就不见了。屯里人起初以为他喝醉了倒在哪个雪窝子里,还找过两天。后来雪化了,也没见人影。有人说可能冻死在野外被野兽拖走了,也有人说他大概是自己走了。时间一长,也就没人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老光棍,消失了也就消失了,就象一颗石子投入深潭,连个象样的水花都没有。此刻,“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没人记得,也没人敢问”这句话,象一道闪电,劈开了刘老四记忆里的迷雾——陈瘸子最后那次醉酒骂街,好象骂的就是秦怀明办事不公,克扣了他的救济粮款……
一桩桩,一件件,原本散落在记忆角落、看似孤立甚至合理的“意外”或“选择”,此刻被秦怀明那番话串了起来,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冰冷的手在背后操纵。那些人的“想通”、“犯错”、“消失”,真的只是巧合吗?
冷汗,如同冰冷的蚯蚓,顺着刘老四的脊沟蜿蜒而下,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早春的寒风一吹,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轻微磕碰。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越收越紧,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原来那些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原来秦怀明这个平日里看着还算公正、甚至有些威严的支书,手段竟然如此……如此深不可测,如此狠辣!
他根本不需要大喊大叫,不需要动手打人,他只需要稍微动动手指,说几句话,就能让那些碍眼的人“主动”消失,或者“合情合理”地遭遇厄运!
而自己呢?
自己刚才竟然……竟然想拿秦雪的事情来威胁这样一个可怕的人?
这简直就是在老虎嘴边拔毛!不,比那更蠢!这是自己把脖子洗干净了,往铡刀下面送!
“你觉得,你比那些人如何?”秦怀明微微歪头,象是在认真询问,“是比他们更能干?还是比他们更守规矩?或者……是觉得你刘老四兄弟几个,在屯子里特别有面子,我秦怀明动不了你们?”
刘老四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他那些兄弟?平时欺负欺负老实人还行,真对上秦怀明这种手里有权、背后有靠的,屁都不敢放一个!他以前不是没想过秦怀明的能力,只是被那股扭曲的欲望冲昏了头,此刻被点醒,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招惹的是什么人。
刘老四腿肚子开始发软,之前那股靠着扭曲欲望支撑起来的胆气,此刻泄得一干二净。他看着秦怀明那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侧脸,仿佛看到了一层厚厚的、冰冷的坚冰,坚冰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和能吞噬一切的旋涡。
“秦……秦支书……”刘老四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斗,之前的嚣张气焰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最本能的恐惧和求生欲,“我……我刚才那是……那是胡说八道!我吃了猪油蒙了心!您……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是我……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该死!我混蛋!”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往后退,仿佛离秦怀明远一点就能安全一些。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谄媚和哀求的笑容,额头的冷汗在寒风里显得格外亮晶晶。
秦怀明缓缓转过身,将手里的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他看着刘老四这副前倨后恭、丑态百出的样子,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丝极淡的、近乎厌倦的冷漠。
“秦书记,我知道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刘老四点头如捣蒜,恨不得跪下磕头,“秦支书,您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我保证,以后绝对离秦雪老师远远的!不,我保证以后在屯子里夹着尾巴做人,再也不给您添堵!那些话,我烂在肚子里,死也不会往外说一个字!”
“哦?”秦怀明挑了挑眉,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的保证,值几个钱?”
刘老四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慌忙赌咒发誓:“秦支书,我说的都是真的!要是再有下次,您……您怎么处置我都行!”
秦怀明看着他这副又怕又不甘的样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弹了弹烟灰,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内容却更加诛心:“刘老四,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天我来找你,不是来听你痴心妄想的。是来给你指条路——一条你还能活着、勉强算是个人样儿的路。”
刘老四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微弱的希望:“什……什么路?”
秦怀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判决意味:“刘老四,你给我听好了。”刘老四立刻挺直腰板(虽然腿还在抖),竖起耳朵,像聆听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