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阳光照在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秦怀明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从村支部往回走。他的脸色比这寒冬的天气还要阴沉几分。
最近屯子里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了。尽管秦家已经尽力遮掩,将秦雪的变化解释为“重病”,但总有那么几个眼睛毒、心思活的妇人,能从秦雪偶尔出门时那笨拙的步态、即使穿着宽大棉衣也掩饰不住的沉重体态中,嗅出不一样的味道。
“怕不是真有啥了吧?”
“我瞅着那肚子,不象有病,倒象……”
这些私下里的议论,像冬天的寒风,总能拐着弯钻进秦怀明的耳朵里。他知道,光靠“重病”这个借口,撑不了多久。一旦秦雪的肚子大得再也瞒不住,或者孩子生下来,所有的谎言都会象阳光下的冰雪一样消融殆尽。
而这一切麻烦的根源,除了那个孽种,就是刘老四。
想到刘老四,秦怀明眼中的阴鸷更浓了。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天色将黑未黑。秦怀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了屯子东头那几间最破败的土坯房附近。这里是刘家兄弟的地盘,平时鲜有正经人往来。
刘老四正蹲在自家门口,就着最后一点天光修补一个破箩筐。看见秦怀明走过来,他先是一愣,随即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警剔和下意识的畏惧,但很快又被一种混混特有的、虚张声势的无赖气掩盖。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哟,秦支书?啥风把您吹到这犄角旮旯来了?”
秦怀明在他面前站定,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看透了不知多少人心和事端的眼睛,冷冷地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像冰锥,刺得刘老四浑身不自在,那点强撑的痞气渐渐消散,脊背开始发凉。
“刘老四。”秦怀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常年处于上位者特有的压迫感,“听说你最近,挺闲?”
刘老四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挤着笑:“混口饭吃呗。秦支书有啥指示?”
“指示谈不上。”秦怀明从怀里掏出烟袋,慢条斯理地装烟丝,划火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霜。“就是有几句话,想跟你唠唠。”
他抬眼,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刘老四脸上:“关于我闺女,秦雪。”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象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进刘老四的心里。
一股被逼到绝境的、混合着长期压抑的怨恨、对秦雪扭曲的执念、以及一种“光脚不怕穿鞋”的破罐子破摔情绪,如同毒蛇般猛地从他心底窜起,迅速吞噬了那点残存的畏惧。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那又如何?!
刘老四的背脊原本有些佝偻,此刻却猛地挺直了。他脸上那谄媚而畏惧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疯狂、无赖和豁出去的嚣张。三角眼里闪铄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秦怀明冰冷的目光,往前凑了半步。
“哟呵,”刘老四咂咂嘴,语调拖长,带着一股子混混特有的流气,“秦支书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他挺了挺那干瘪的胸膛,仿佛瞬间有了无穷的底气,目光甚至带着挑衅,在秦怀明阴沉的脸和考究的干部装上扫了一圈。
“是,我是拦过秦老师,说过几句话。”他承认得干脆,甚至有点得意,“那又咋了?男未婚女未嫁的,我稀罕她,跟她说说话,犯哪条王法了?秦支书您是大干部,管天管地,还管得着我拉屎放屁……哦不,是追求幸福了?”
秦怀明夹着烟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眼神更加冰冷,却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沉默地吸着烟,看着刘老四表演。
刘老四见秦怀明没立刻暴怒,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秦怀明投鼠忌器!他怕把事情闹大!怕他闺女的名声彻底毁了!
这个认知让他胆气更壮,那股长期被秦雪鄙视、被陆铮打压、被所有人看不起的怨气,此刻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他嘿嘿笑了起来,声音嘶哑难听,带着一种恶意的快感:“再说了,秦支书,有些话,咱得往明白了说。您现在跟我在这儿掰扯路上说了啥,有意思吗?”
他故意顿了顿,三角眼死死盯着秦怀明的眼睛,一字一句,像钝刀子割肉般,慢悠悠地说道:
“这生米,它都煮成熟饭了,您再追究火候是大了还是小了,有啥用?”
“轰——!”
这句话,象一道惊雷,在秦怀明耳边炸响!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但被刘老四这样赤裸裸地、用如此粗鄙无赖的方式点破,还是让他瞬间气血上涌,额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刘老四将秦怀明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那股扭曲的快意达到了顶峰。他感觉自己终于翻身了,终于抓住了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支书的命门!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充满了报复性的恶意和一种荒诞的“自豪”:“陆铮他不要的人,我刘老四捡着了!嘿嘿,秦支书,您说这事儿……是不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给您、给我、给您闺女,都安排好了?”
“正好我这最近正想登门拜访呢,“礼品”(暗指结婚彩礼)我都准备好了呢!”刘老四越说越离谱,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成为秦家女婿的风光场面,“秦雪跟了我,虽说现在日子紧巴点,但我对秦老师那是真心的!以后我肯定好好对她,让她吃香的喝辣的!您是我老丈人,我还能不孝敬您吗?”
暮色渐浓,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两人身上。但刘老四却感觉浑身发热,一种从未有过的、扭曲的“扬眉吐气”感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他看着秦怀明越来越铁青的脸色,觉得自己终于赢了,终于把这个一直压在他头上的大山,撬开了一道缝!
他甚至开始幻想,秦怀明为了女儿的名声和未出世的外孙,会不会真的捏着鼻子认下他这个女婿?哪怕只是暂时的妥协,也足以让他刘老四在屯子里风光无限了!
“秦支书,”刘老四最后总结般地说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推心置腹”的无赖,“事儿已经这样了,您再生气也没用。咱们不如往实际了想。我刘老四是浑,但对您闺女,那是没话说!您就当……就当招了个上门女婿,成不?我保证,以后绝对听您的,您指东我绝不往西!只要您认下我,给秦老师,也给您自个儿,留个脸面,咋样?”
他瞪大了眼睛,充满期待和威胁地看着秦怀明,等待着这位支书的“妥协”。在他那狭隘扭曲的认知里,这已经是秦怀明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认下他?做女婿?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秦怀明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冰冷、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弧度。他看着眼前这个陷入疯狂臆想、不知死活的刘老四,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刘老四被他这笑容看得心里莫名一慌,但嚣张的气焰还没完全消退,强撑着道:“秦支书,您……您笑啥?我说得不对吗?这可是两全其……”
“两全其美?”秦怀明终于开口,声音比这腊月的寒风更冷,更硬,清淅地打断了刘老四的痴心妄想。他缓缓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瞬间让刘老四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刘老四,”秦怀明的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冰锥,直刺刘老四眼底,“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