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还没散。
我站在山脊上,回头看了一眼来路。那枚香囊留在断桥后的树林里,狐血与烬心火的气息混在一起,足够引开那些人一阵子。风从背后吹过来,带着湿气和冷意,但我已经感觉不到寒。身体很累,手臂发沉,每走一步骨头都在响。林七走在最后,脚步虚浮,但他没掉队。
我们翻过两座山,穿过一片密林。脚下的地势开始变化,土层变硬,石头露出地面,像一块块断裂的骨节。空气中有一股味道,不是锁灵散,也不是普通的山气。它很淡,像是被埋了很久的东西渗出来的。我停下,蹲下身,手指贴在石面上。
有点热。
不是真的温度,是感应。尾戒微微发烫,不是因为危险,而是呼应。我闭眼,用最后一丝归墟吐纳法调动体内残存的妖力。胸口那团火动了一下,极轻,像风吹灯芯。但它回应了。
前方有东西。
我站起来,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没人说话,大家都累了,但没人抱怨。我拿出《九玄妖典》残页,摊开在掌心。纸上的墨线原本模糊,此刻却泛起一丝微光。我对照星图,看向远处山谷。
南三度,星轨第三重叠影。
就是这里。
我们继续往前。越靠近山谷,空气越沉。地面开始出现裂痕,不规则,像是被人用刀划开又愈合过。石壁上有痕迹,不是风蚀,是刻痕。我伸手摸,指尖碰到凹陷的符文。它断了,只留下半边轮廓,但我认得。
这是古狐族的文字。
再走一段,山路突然收窄,两边岩壁夹着一条小道。我们贴着石壁前行,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眼前豁然开阔。
一座山坳出现在面前。
中央是一片塌陷的平台,周围堆着碎石和倒下的柱子。最深处,一道巨大的石门嵌在岩体中,半掩半露,像是被山压住了一半。门很高,比皇宫的大门还高,上面布满藤蔓,但奇怪的是,那些藤没有长进门缝里。门框边缘干干净净,像是有什么东西不让它们侵入。
我走近几步。
脚下的土地不再松软,而是坚硬如铁。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金点,像灰尘,又不像。它们缓慢移动,形成某种规律。我盯着看了片刻,发现它们在绕着石门打转,像是被什么牵引着。
我抬起手,掌心朝上。一点金光飘过来,落在皮肤上,没有重量,也没有温度。但它让我体内的烬心火轻轻震了一下。
这不是幻觉。
我迈步向前,走到石门前十步处站定。不能再近了。我能感觉到一股压力,来自地下,来自门后,来自四面八方。它不攻击,只是存在。就像一座山站在你面前,不说一句话,但你知道不能硬闯。
我取出尾戒,轻轻摩挲。戒面是狐形图案,只有指甲盖大小。现在它发烫得厉害。我把戒面贴在地上,闭眼感应。
血脉在动。
不是我的血,是我的本源。九尾狐族的印记,在这扇门里。我听不见声音,但能感觉到召唤。它很弱,断断续续,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传来的一句话。
“回来。”
我睁开眼,喉咙发紧。
身后护卫们站在原地,没人敢动。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能感觉到不一样。空气太静,连风都停了。林七喘着气,靠在一块石头上,但他抬头看着石门,眼神清醒。
我转身对他们说:“停下。我们到了。”
没人应声,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低头看手中的《九玄妖典》残页。纸上的墨线完全亮了起来,排列成一个圆阵,正好对应石门上的符文位置。我数了一遍,九个点,缺了一个角。那是封印的缺口,也是入口。
我从怀里取出一枚完整的辟邪玉符,贴在额前。凉意渗入眉心,我集中精神,感知门后的气机。
死寂。
但不是彻底的空。有循环,极慢,像心跳停了很久的人,还有最后一丝搏动。封印没破,也没完全失效。这里面还有东西活着。
或者,等着被唤醒。
我收回玉符,对身后人说:“原地休整。不准靠近石门,不准触碰任何东西。喝水限量,轮流警戒。”
他们照做。
我坐在离石门五步远的地方,背靠着一块断碑。碑上的字看不清了,但我能感觉到它是用来镇压的。我解开外袍,露出左臂内侧的印记——一道淡红色的纹路,像火焰,又像尾巴。它现在微微发亮,随着我的心跳闪烁。
烬心火在苏醒。
我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必须进去。必须找到源头。但这扇门不会自己打开。它需要钥匙,或者代价。
我摸了摸尾戒。
刚才那一瞬间的感应告诉我,门里的印记认识我。它在等一个血脉相连的人。我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但我可能是第一个能打开它的人。
我想起安识院的孩子们。林七、阿禾、小满……他们现在应该在城里练习符阵。他们还不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有多危险。但我不能回头。如果这里真是妖术起源之地,那么未来的路,就得从今天开始铺。
我站起来,走向石门。
这一次,我走得更近,直到三步之外才停下。我能看清门上的符文了。它们不是刻上去的,是烧进去的。像是被极高的温度烙在石头上。有些地方已经崩裂,但整体结构还在。我伸手,指尖离门面一寸,不敢真的碰。
热气从门缝里溢出来。
不是普通的热,是带着记忆的热。我小时候在族地见过类似的门,那时候我还小,不懂那是什么。后来那座门被毁了,全族的人也死了。只剩下我逃出来。
现在,我又站到了一扇门前。
我低声说:“不是梦……是真的存在。”
声音很小,但我听见了。
我退后几步,从包袱里取出朱砂和笔。我要重新画那个圆阵。这次不用血,先试试别的方法。我把朱砂涂在掌心,按在地上,沿着记忆中的轨迹画出九个点。
刚画到第七个,尾戒猛地一烫。
我抬手一看,朱砂线突然亮了一下,随即熄灭。不是失败,是被干扰。地下有反应,但不是回应我,是在阻止我。
有人设过禁制。
不对,不是人。是这地方本身在排斥外来者。它不认我现在的样子。它要的是纯血,是觉醒的狐族祭司。
我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第八个点上。
血渗进地面,发出轻微的“嗤”声。第八个点亮了。第九个点还没画完,我就感觉到胸口一阵抽痛。不是锁灵散的压制,是烬心火在挣扎。它想出来,但它被什么卡住了。
我停下动作。
不能强行突破。这里不是战场,不是逃命。这里是归源墟,是起点。我必须稳住。
我盘腿坐下,运转归墟吐纳法。一呼一吸,尽量放慢。体内的火随着呼吸缓缓流动,虽然受阻,但还在。我引导它流向双手,再传到地面。
第九个点,我用手直接画。
没有工具,没有符纸,只有我的手和血。我一笔画完,最后一个点闭合的瞬间,整条线同时亮起。
金光从地面升起,顺着符文爬上门体。石门震动了一下,尘土从上方掉落。门缝里透出一丝光,幽蓝色,很弱,但真实存在。
我站起身,盯着那道缝。
里面有东西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