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我站在太极殿外的石阶上，手中还握着那份礼部送来的卷宗。晨风拂过，纸页微微翻动，那行小字依旧清晰——“京郊三村孩童突发怪病，症状相似，疑似中蛊”。
我没有动。
昨夜誊抄密档时心头压着的念头，此刻终于落到了实处。一个人撑不起长久的安稳。若有一天我不在了，谁来辨这蛊？谁来救这些孩子？
我转身离开石阶，脚步直往勤政殿东阁而去。宫人见是我，低头让开，无人阻拦。帘子掀开时，萧云轩正伏案批阅奏折，烛火映着他侧脸，笔尖未停。
我走入殿内，将卷宗轻轻放在御案上，指尖点向背面那行字：“陛下可曾想过，若有一日我不在了，谁来识蛊？谁来驱邪？谁能在民间灾异初现时便断其根？”
他落笔一顿，抬眼看向我。
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我知道他听得懂这话的分量。昨夜三国使臣伏地认罪，今日百官称我为护国之光，可这些赞誉换不来真正的安全。真正能守住太平的，不是一个人的能力，而是一套能延续的制度。
我说：“我不是神明。我也会死。但妖术不该随我而绝。”
他放下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
我继续说：“我想设一个院，名为‘安识院’。名义上是教人防骗、辨邪、识蛊，实则分阶教学，由浅入深。先授辨符、识蛊、避惑三术，再引控火、唤阵、摄魂诸法。选址暂定宫外旧学舍，初期只收十岁以下灵觉孩童，严审心性，由我亲定师资。”
他眉头微动。
我补充道：“不必称‘妖’，不必张扬。只需让人学会自保，让地方官有手段应对非常之患。春桃若懂一点辨蛊术，或许不会死于无知。”
殿内安静下来。
烛火跳了一下，照在他脸上。他忽然起身，走到我面前，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尾戒微热，烬心火在体内缓缓流转，像是回应某种认可。
他说：“你总说自己不是神明。可你做的事，早已超脱凡俗。”
我摇头：“这不是神迹，是方法。只要有人愿意学，就能掌握。”
他沉默片刻，转身走回御案前，提起朱笔，在卷宗空白处写下几字：“着令设立‘安识院’，隶属礼部辖下，专司民间邪祟防治与技艺传习。首任山长，由妖妃亲任。”
朱砂落下，字迹鲜红。
我看着那行批语，胸口起伏了一下。不是激动，也不是释然，而是一种踏实感。仿佛一条独自走了很久的路，终于看到了可以铺成大道的可能。
他说：“若此计可行，非但国安，且可正‘妖’之名。朕准了。”
我没有谢恩。
我知道，这一纸批文只是开始。朝堂之上，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等着抓错处。若安识院稍有差池，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但我不能再等。京郊的孩子已经中蛊，若再拖下去，只会更多人受害。
我说：“我会拟出章程，包括招生标准、课程安排、监管机制。材料公开，接受审查。每三个月上报一次进展。”
他点头：“准。”
我又说：“初期仅限十人，全由我亲自测试灵觉资质。授课地点设在城西旧学舍，离宫不近不远，便于监管也避免扰民。教师人选，我会从可信宫人中挑选，先试运行三个月。”
他问：“若有人质疑，说是传授妖术？”
我说：“那就让他们来看。看我们教的是不是害人之术。看孩子们学的是不是自救之法。若有官员不信，可派子弟入学旁听。三个月后，自有公论。”
他嘴角微扬了一下，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他说：“你还真是半步都不让。”
我说：“因为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我不想再看到下一个春桃，因不懂辨蛊而死在箭下。也不想再有孩子，明明能救却无人会救。”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变了。”
我没问怎么变。
他说：“以前你做事，总带着防备。每一步都算好退路。现在你往前走，不再回头看。”
我说：“因为我明白，有些事必须做，哪怕有风险。”
他点头，重新坐下，提笔又写了一道手谕：“即日起，调拨库银三千两，用于安识院修缮与初期运转。所需人手，由内务府配合调配。”
我接过手谕，收进袖中。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又说：“不必担心阻力。若有大臣反对，朕亲自应对。你是妖妃，也是山长。这天下，该有个地方，光明正大地教你所知的东西。”
我说：“谢谢陛下。”
他抬头看我：“不用谢。你是为这个国家在做事。”
我站在原地没动。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一名影卫出现在殿门外，单膝跪地：“启禀陛下，京郊三村病情加剧，已有两名孩童昏迷不醒，地方官请求立即派人前往。”
我立刻开口：“备马，我要去一趟。”
萧云轩皱眉：“你刚回来，还没歇息。”
我说：“就是因为刚回来，才知道这事不能拖。安识院要建，但眼前的人更要救。我去现场查看蛊源，顺便测试第一批候选孩童的灵觉反应。”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最终点头：“准。派四名影卫随行，带上应急药箱。天黑前必须回宫。”
我说好。
我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停下。
我说：“等我回来，就起草安识院的第一份章程。三个月后，我要让第一个学生站在这里，亲口告诉你，他学会了辨蛊。”
他坐在案后，光影落在肩头。
他说：“朕等着。”
我掀开帘子走出勤政殿。天光已亮，朝阳升起，照在宫道上。我快步前行，脚步坚定。
马已在宫门外等候。
我翻身上马，缰绳一拉，马匹前蹄抬起，发出一声嘶鸣。
我双腿一夹，马儿冲了出去。
风吹起我的玄色宫装，金线绣的狐形暗纹在阳光下一闪。
我右手按在胸前，感受到尾戒的温度。
烬心火静静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