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手上的伤包好了,布条裹得紧,不影响写字。案上那张写满监督规则的纸还在,血迹干了,压在砚台下。我把它抽出来看了看,“监督”两个字被血染得发黑,但内容没变。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宫人送文书来了。我打开门,接过一叠卷宗。最上面那份是工部昨夜送来的回执——十座宫门的预警灯全部换装完毕,机关调试无误。第二份是兵部加急快报:斥候营三日内传回七次气流动向报告,其中两次发现异常波动,已按规程上报。第三份来自礼部,安识课教材已在三十州县开讲,首批授课教师共一百二十三人,全部签署承诺书并公示身份。
我翻开礼部附的附件,是一份学生问答实录。
“先生问:有人给你一张符,说能保你考中秀才,你要不要?”
“学生答:先看画符的人有没有官府凭证,再问他收不收钱。要是收钱,就是骗子。”
下面还有一段记录:昨日西市有个卖药郎拿着黄纸符咒说是神水,能治百病。几个孩子围上去,其中一个说这是安识课讲过的“伪符骗财”,另一个直接跑去报了巡街衙役。药郎被抓走时,围观百姓都在笑。
我合上卷宗,心里清楚,这些事看起来小,但正是我要的结果。
可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不到半个时辰,内务副总管送来一封密报。北地三镇有乡绅联名上书,说朝廷让妇人干政,乱教童蒙,败坏纲常。他们没提我的名字,但谁都明白说的是什么。还有人放出话来,说安识课教的是妖术,孩童学了会失心疯。
我没有召那些官员问责。
而是命人去各地收集授课实录、学生反馈、家长口述,整理成册,取名《安识课初行录》。我在封面上写下一句话:“若惧孩童明理,则恐者非妖术,乃谎言本身。”
然后让人把这本书送到勤政殿,请萧云轩亲自过目。
他来的时候,我没抬头。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把一杯热茶放在桌角。我没说话,他也没问,只是拿起那本书翻了起来。
过了很久,他开口:“你要我怎么做?”
我说:“让它出现在御前会议上。”
他点头,“好。”
他走后,我把剩下的卷宗重新归类。监督机制已经开始运转。匿名投书箱收到了十七封百姓来信,六封是举报某位教师借安识课敛财,经查属实,那人已被罢免;三封提到教材里有些例子太难,孩子听不懂,我已经安排礼部简化措辞;还有八封是感谢信,有人说自家娃识破了冒充亲戚的拐子,有人写孩子教会老人辨假告示。
连边镇那边都有动静。陈九渊派人送来第二批捐款,这次不止建讲堂,还要设流动教学车,走村串户去教。
我知道,反对的声音不会消失。但只要有人开始相信,这件事就能继续下去。
午后,我取出一本旧册子,《南荒残卷》。
翻到中间一页,那里夹着一片干枯的银杏叶。是明澈死后,我在他道袍里找到的。那天他抱着春桃走了三天三夜,最后把叶子放进我手里,说:“她喜欢光。”
我闭上眼,烬心火轻轻跳了一下。
记忆回来了。
那天在观星台,明澈站在我身后,低声说:“我能看见你真正的样子,但我不会说出去。”
我没有回头。
他又说:“我不是为了谁活着,我只是不想变成他们那样的人。”
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他明明可以告发我,换取地位和自由。但他没有。他宁可用自己的方式守住底线,哪怕最后死在路上。
我睁开眼,指尖碰了碰尾戒。
我不是一个人在走这条路。
从一开始就不是。
春桃死前说“我也想当次好人”,明澈临终前说“这里有光”。他们都选择了善,哪怕代价是命。
那我更不能停下。
傍晚时分,萧云轩派人送回了《安识课初行录》。书还在,里面多了一页批注,是他亲手写的:“此课利民,凡阻挠者,以怠政论处。即日起,全国推行。”
盖的是皇帝玉玺。
我把它放进一个红木匣子里,摆在案头最显眼的位置。
接下来的事还有很多。
边境的气流波动需要进一步分析,联络点要增加夜间巡查频次;安识课第二批教材正在编写,我要审定内容;御史台昨天提交了第一份巡查报告,发现两处虚报进度的学堂,负责人已被撤换。
我还得盯着。
不能松手。
夜色渐深,烛火烧了一半。
我坐在窗下,面前摊着新的卷宗。是今日收到的军情快报,来自西北边界。斥候发现一股异常气流持续五日未散,形态不像自然形成,疑似人为引导。
我放下笔,取出一枚玉简贴在额前。
烬心火缓缓燃起。
远古妖语在耳边响起,断断续续,像风穿过裂谷。
画面浮现:沙丘之上,一道模糊身影立于阵中,手中握着一面铜镜,镜面朝天,反射月光。周围地面刻着倒剑火焰纹,与之前在观星台边缘发现的标记一致。
我记下了方位。
这不是小事。
有人在境外设阵,借用天象引动气流,目的不明。但时间、手法、符号,全都指向同一个组织。
我收回玉简,吹灭桌上三根蜡烛中的两根。
留下一根。
光够用了。
我拿出一张空白符纸,开始画逆向追踪阵图。线条一笔不断,直到最后一角封印完成。符纸边缘微微发烫。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影卫七号。
他站在门外低声说:“娘娘,太极殿来人,说陛下让您看完军报后,立刻回一封密信。”
我没应声。
手指继续在符纸上移动,将烬心火的一丝气息注入其中。
符纸突然颤了一下。
我停住笔。
就在刚才那一瞬,烬心火感应到了什么。
那个在境外设阵的人,左手小指缺了一截。
这个特征,我在一份旧档案里见过。
玄明子早年曾有一个私徒,因偷练禁术被削去一指,逐出师门。后来此人失踪,无人知晓去向。
现在我知道了。
他还活着。
而且已经动手。
我捏起符纸,轻轻折成一只鸟的形状。
它浮起来,飞向窗外,消失在夜空里。
然后我提起笔,在军报背面写下四个字:加强戒备。
又补了一句:建议增派两名通晓气脉的道士随行巡查,不可带兵器入阵。
写完,我将纸卷好,用火漆封上。
影卫七号接过信,转身离开。
我坐着没动。
烛光映在墙上,影子很静。
桌上的红木匣开着,里面放着那本《安识课初行录》。
我伸手摸了摸封面。
手指碰到的地方,有一点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