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透,我放下笔,手腕有些发僵。昨夜写下的章程摊在案上,墨迹已干。萧云轩将那张图纸收进匣子时说“明日就召部议”,如今这“明日”便到了。
我没回寝殿歇息,只让人打了盆水净了脸,换了身玄色宫装。金线绣的狐形暗纹在晨光下不显,步摇也未换。眼下要做的事,不需要那些装饰。
外头传来鼓声,早朝开始了。
我走到太极殿侧阁,站在帘后。群臣已在列,低声议论着什么。有人抬头看我这边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我知道他们在等——等皇帝开口,也等我露面。
萧云轩没有拖延。内侍捧出昨夜封存的奏笺匣,当众开启。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大殿:“此乃妖妃所呈《安国三策》,朕已细览,深以为然。今准议施行,责成六部协办。”
话音落,殿内安静了一瞬。
接着是翻动纸页的声音。内侍将誊抄好的政令分发下去。我看见工部尚书低头看着手中文书,眉头微皱;礼部一位老臣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兵部主事站在原地,手按在腰带上。
萧云轩开始逐条宣读。
“其一,皇宫守卫改制。工部即刻依图改造宫灯,加设预警机关,两日内完工。巡防路线重划,增派十二班暗哨,由禁军统领调度。”
工部尚书出列,拱手道:“陛下,匠人不足,恐难按时完成。”
萧云轩未答。我看了一眼袖中图纸,走出来一步。
“图纸已备妥,材料皆为宫中常备。”我说,“若需协助,可调南苑工匠三十人,今日即可动工。”
工部尚书看了我一眼,没再争辩。
萧云轩点头:“准。内务府拨银三千两,专供此项,不得挪用。”
第二条是边境之事。
“新训斥候营即日出发,赴五域交界,每三十里设联络点,共三十处。每日上报气流动向,遇异状即刻传讯。”
兵部主事这次开口了:“马匹未齐,粮草尚缺,斥候营未成建制,恐难即行。”
我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递给身旁内侍,让他转呈御前。
“这是《感知初引》抄本。”我说,“训练方法已写明,普通人经七日教导便可察觉气流异常。斥候不必人人通妖术,只需掌握基础辨识法。马匹可从禁军调五十匹应急,粮草由边镇仓廪支取,事后补账。”
萧云轩翻开册子看了看,抬眼看向兵部:“照办。马匹今日调拨,不得延误。”
第三条落地最难。
“各地学堂增设‘安识课’,教孩童辨伪符、识谣言、知应对。礼部牵头组建编审局,邀请儒生参与教材审定,五日内出首版纲要。”
话音刚落,一名员外郎出列:“陛下,孩童心性未定,教以多疑,恐失淳朴。且此课由何人授课?若涉妖术理念,岂非乱纲常?”
我未动怒。这类话听得太多。
“教材由礼部与太医院共同审定。”我说,“我已交抄本百份入太医院备案。教师须公示身份,签署承诺书,接受巡查。课程内容仅十种常见骗局、五类应急处理,皆为日常所用。若有违者,可举报至御史台。”
萧云轩补充:“凡阻挠安识课者,停俸三月。地方官若不推行,视同怠政。”
众人肃然。
政令既下,各部领命。散朝后不到半个时辰,宫门之外已有快马奔出。工部衙门开印行文,兵部调令直发边营,礼部小吏抱着书卷往来学塾之间。
我在凤仪宫高阁上看着这一切。
远处宫墙边,工匠正搬运新的灯架,有人爬上檐角拆旧灯芯。西华门外,一队骑兵整装待发,旗帜尚未展开。街市上,礼部张贴的告示前围了不少人,有老农踮脚读白话解释,也有私塾先生低声念给旁人听。
安识课教辨谣言、识伪符,护家护子。”
最后一句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非信鬼神,而在育人明理。”
人群中有议论,但不再全是质疑。
一个穿粗布衣的老汉指着告示对身边人说:“前月她让我提早灌田,真躲过旱情。如今教娃认假话,也是好事。”
旁边卖菜的妇人点头:“我儿子前年差点被拐子骗走,要是早懂这些,哪会出事。”
商队那边也有了回应。陈九渊派人送来一封信,只一句话:“安识课若能在边镇推行,愿捐资建讲堂。”
我知道,这不是所有人都信了。但至少,有人开始听了。
回到书房,我取出一张新纸,写下四个字:监督机制。
二、设立匿名投书箱,接受百姓反馈;
三、允许御史台独立巡查,不受干预。
写完,我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一夜未眠,脑子还在转。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萧云轩来了。他没让人通报,直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文书。
“工部已经开始换灯。”他说,“第一批十个宫门已完成。”
我点头。
“兵部那边,斥候营已出发两队。联络点选址报上来了,都在山道要冲。”
“很好。”
他站在我桌前,看着纸上那三条规则。
“你打算让御史台查自己?”他问。
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制度要立得住,就不能只靠一个人撑着。”我说,“我要让它自己转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把文书放下。
“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吗?”他忽然问。
“不是推行。”我说,“是坚持。很多人会反对,会造谣,会想办法破坏。但我们必须做下去。”
他看着我,眼神很沉。
我没有移开视线。
烛火突然跳了一下。
我的尾戒轻轻震了一瞬。
但我没有摸它。
我只把笔蘸满墨,继续写下去。
最后一行字是:“凡参与安识教学者,须公示身份、接受巡查、签署承诺书,确保无胁迫、无隐匿、无私授。”
写完,我放下笔。
萧云轩拿起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然后他说:“明天,我们就从这里开始。”
我点头。
他把纸折好,放进怀里。
我坐着没动。
他还坐在对面。
窗外仍是黑的。
屋里的灯亮着。
我低头看着桌面,发现右手食指边缘有一道裂口,不知何时划破的。一滴血落在纸上,正好压住“监督”二字。
血慢慢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