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到,静室的烛火熄了。我睁开眼,指尖在尾戒上轻轻一划,识海中的隐线没有震动。昨夜三次探查之后,再无动静。那人暂时退了。
我起身,换下玄色宫装,披上一件素灰斗篷。这件衣服没有绣纹,也不显身份,是我在宫外走动时常穿的一件。我没有惊动任何人,从侧门出了宫城,一路往京郊去。
田地离城不远,但走了一段路才见到真正的稻田。田埂边站着几个农人,大多是老人和女人,手里拿着锄头,动作缓慢。他们看到我走近,立刻停下手中的活,低头避开视线。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宫里的人来田间,不是收税就是查役,没人会关心庄稼长得好不好。
我没说话,走到田边一块石头前坐下。这块石头被太阳晒得发烫,我伸手摸了一下,泥土也是干的。风从西面吹来,带着沙尘,刮在脸上有些刺。
我闭上眼,开始调动烬心火。它在我心口安静燃烧,像一盏不会灭的灯。我不让它走经脉,只让它浮在识海边缘,点燃那一丝远古妖语。
火焰低语响起。
三日后有雨,不大,但能润土。七日后晴光强,适合晒种。十五日后西风起,持续五天,不宜播稻,可种粟麦。
我睁开眼,拿出随身带的纸笔,在纸上画出半月气候图。横线是时间,竖线标出雨、晴、风的变化。我在每个节点写下该做的事:翻土、选种、播种。
然后我走到一个老农面前。他蹲在地上,正在挑拣谷种。他的手很粗糙,指甲缝里全是泥。
我把纸递给他,“三日后下雨,你现在翻土,湿了就好耕。七日后晒种,别让谷子发霉。十五日后西风一起,就种粟麦,别种稻。”
他抬头看我,眼神怀疑。“你是谁?怎么知道天要下雨?”
“我是宫里的妃子。”我说,“我能感应天气。”
他没笑,也没赶我走,只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又说:“你试试看,如果不准,下次不用信我。”
他犹豫了一下,接过纸,低头看了看。“这上面画的是……日子?”
“对。你看这里,第三格是雨,第七格是太阳,第十五格是风箭头。”
他点点头,把纸折好放进怀里。
我见他信了半分,便又走向另一块田。那里有个年轻妇人带着孩子在除草。我帮她把几垄土松了,用妖力催了一下土壤。泥土变得松软,杂草根部也容易拔出。
她惊讶地看着地,“怎么突然这么松?”
“风帮忙的。”我说。
她不信,但效率确实快了。她停下来问我:“娘娘真能知道什么时候下雨?我家坡地去年旱死了两季,今年不敢多种。”
“你家坡地朝南?”我问。
“对。”
“那你就种耐旱的。三日后雨停了,七日晒完种,等西风起来,种粟麦最合适。别种豆,豆怕风。”
她记下了,还找来一张旧布,把我刚才画的图抄了一遍。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起初只是远远看着,后来有几个胆大的上前问自家的地该怎么种。我一一回答,告诉他们不同地块适合什么作物,什么时候翻土最省力,什么时候晾晒最安全。
没有人立刻全信,但他们愿意听。有人开始按我说的日子准备农具,有人回家翻出存粮选种。
三天后,天阴了。
细雨落下,不急不慢,整整下了一天一夜。干裂的田土吸饱了水,变得黝黑松软。村中老人站在屋檐下看天,说这雨来得巧,正是翻土的好时候。
七日后,太阳出来。阳光强烈,晒得人出汗。各家各户把种子摊开在席子上,翻晒防霉。因为提前做了准备,没有一家种子发芽或发霉。
到了第十四日傍晚,西风渐起。黄尘掠过田野,吹得庄稼叶子翻白。第二天一早,几个青年跑来找我。
“娘娘,风真的来了!我们按你说的,昨天就把粟麦种子拌好了,今天就能下种。”
我点头,“现在种,五天内播完,风停时正好扎根。”
他们高兴地跑了。当天下午,整个村子的人都在忙着播种耐旱作物。田里人声不断,锄头翻土的声音响成一片。
半个月后,村长召集所有人,在村口立了一块木牌。上面抄着我给的农时笺,还画了简单的图示。每家每户都派人来看,回去照做。
有人在家门口设了香案,面向皇宫方向磕头。有人说:“这位娘娘不是祸国的妖妃,是救我们的神仙。”
孩童们编了歌谣,在田间唱:“赤瞳不害人,反送及时雨。狐影过田垄,五谷都归仓。”
我听到这些话时,正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车轮压过土路,发出沉闷的响声。我脱下沾满泥土的鞋袜,放进暗屉里藏好。然后换了干净的衣服,重新梳了发。
我没有回主宫,而是去了偏殿沐浴。热水冲过身体,洗去一身尘土。我站在铜镜前擦头发,看见自己的眼睛泛着淡淡的琥珀色。
这不是妖力失控,是心神放松后的自然反应。
我打开随身的小册子,写下一行字:“天道不止杀伐,亦可润物。妖力所至,未必焚城,亦能养民。”
写完后,我合上册子,走到窗边。
窗外是通往商路的方向。那边有车队每日进出,运粮、运盐、运布。他们靠天吃饭,也怕风雨无常。
我盯着那条路看了很久。
如果我能预知天气,帮农民种好地,为什么不能护住商队?
只要我能感知风向变化,就能知道哪里会有沙暴,哪里山路塌方。我可以提前送信,让他们改道。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没再落下。
我转身离开窗边,拿起斗篷重新披上。这次我没有换回宫装,而是将兜帽拉起,遮住面容。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宫人来报晚膳已备好。
我说不必送进来,今晚我要在偏殿留宿。
宫人应声退下。
我坐在灯下,取出新的纸,开始画一张新的图。这张图不再只是农时笺,而是包含风速、气流、地形起伏的路线预判图。我准备用烬心火再次点燃妖语,去听更远地方的天地呼吸。
笔尖蘸墨,落在纸上。
我继续画。线条越来越密,标注越来越多。
铜灯忽然跳了一下。
我的尾戒微微发烫。
不是预警,也不是共鸣。
是烬心火在体内缓缓上升,贴着心口燃烧。它不再躁动,也不再引发剧痛。这一次,它是为另一个目的而燃——不是为了战斗,不是为了自保,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
笔尖顿住。
一滴血从指腹渗出,滴在纸上,正好落在“南谷”二字之间。
血迹迅速晕开,盖住了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