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在纸上，晕开“南谷”二字。我放下笔，指尖在尾戒上一划，识海中的烬心火微微跳动。它不再像从前那样灼烧神魂，而是安静地燃着，像是回应某种使命。
我没有起身，也没有叫人。灯芯噼啪响了一声，我把那张画了一半的路线图翻过来，压在砚台下。新的纸铺开，我开始写《五域商道安危笺》的第一条：西北道断龙岭峡谷，十七日后辰时前必有伏击，三十余武装人员藏于东侧岩缝，目标是盐铁商队。
写完这一句，我吹灭灯，从暗格取出一枚铜牌。这是影卫传递紧急军情用的信物，平时不轻动。我将它交给守在门外的侍女，只说一句：“快马送至北驿，交陈九渊本人，不得经手他人。”
她领命而去。我回到案前，闭眼。
烬心火顺着经脉缓缓流动，我不让它走太深，只让一丝意识随风而出。我能感觉到远方的气流变化，能听见沙粒摩擦的声音，甚至能捕捉到人群聚集时散发出的躁动气息。这些都不是靠眼睛看出来的，是火在告诉我。
十七日后，那支商队会经过断龙岭。他们运的是盐和铁，值钱，也沉重，走不了快路。山贼最喜这种队伍。
但我不能保证他们会听劝。
我知道陈九渊这个人。四十岁，须发微白，常年走北境线。他不信鬼神，更不信宫妃插手商事。若不是前些日子京郊农人照我的农时笺种地得了好收成，消息传到了边镇，他连这封信都不会拆。
可天气变了。
第三天起，西风渐强，尘土飞扬。鸟兽往南谷迁徙，牧民收羊入圈。驿站里的老马夫说，这是沙暴前兆。陈九渊站在营地外看了半天天色，终于下令改道。
原定路线上的空车被推上山道，盖着篷布，装作满载模样。真正的商队连夜转入南谷。
山贼劫了空车，发现被骗，立刻追击。
我是在第四日清晨得知这个消息的。尾戒发烫，是影卫七号传来的密报：敌已动，正沿旧猎道包抄南谷出口。
我没有慌。
坐回蒲团，双手结印，将烬心火引至识海中央。这一次我不是预测天气，而是要操控视野。我调动妖力，借谷中尘埃、草叶震动为媒介，在山贼眼前制造幻象。
先是风。
我在谷口凝聚空气，形成滚滚黄沙的虚影。风声呼啸，像是沙暴将至。守在高处的哨兵看得清楚，急忙回报头目，说气候突变不宜进谷。
接着是声音。
我以妖力扰动岩壁，让回音层层叠加。鼓声、马蹄声、铠甲碰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有大军正在合围。山贼内部开始动摇，有人主张撤退，有人坚持强攻。
最后是影。
我让商队的身影在视线中分裂。一支往左，一支往右，还有一支直冲山谷深处。每一支都像真的，脚步声、喘息声、车轮滚动声俱全。山贼分不清哪一个是真队伍，只能原地防守。
就在这时，商队护卫动手了。
他们早有准备。领队一声令下，滚石檑木从上方推下，堵住追兵来路。强弩手埋伏在两侧石后，齐射压制。山贼措手不及，死伤十余人，余者溃散逃入深山。
战斗结束得很快。
我没有睁眼，但知道结果。尾戒的热度降了下来，识海中的火也平息了。我松开手印，额头渗出一层薄汗。这不是因为耗力过大，而是长时间维持远程感知带来的疲惫。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外面是宫城内院，树影静立。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午时三刻。我打开一个小匣子，把刚才用过的那张路线图投入其中，点火焚毁。灰烬飘起，落在铜盆底。
然后我取出一份新誊抄的《商道安危笺》，共七页，按五域划分，每条主干道都标注了风险周期、高发劫区与推荐路线。我没有署名，只在末尾盖了一个无纹印章。
这份文书会被送往户部一位郎中手中。他会认为这是某位退隐谋士所献，不会追查来源。
事情做完，我没有停歇。
回到案前，翻开另一本册子，开始记录今日所得。，写下第一行字：
写到这里，我顿了一下。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宫人送茶。我没回头，只说：“放桌上，你出去吧。”
她照做了。
我继续写：“远程施术受限于距离与媒介。若能在各地设固定观测点，如驿站、关卡、市集，派专人记录天象人踪，则预警效率可大幅提升。”
我想到了那些农人。他们现在每天都会看天色，记风向，甚至自己画简易气候图。如果商人也能这么做呢？
如果每个商队出发前都能拿到一份安全提示，如果每条路上都有人传递实时消息，那就不需要每次都靠我出手。
这才是长久之计。
酉时刚过，我换下素灰斗篷，穿上玄色宫装。镜前梳发时，眼角扫见瞳孔泛起淡淡琥珀色，转瞬即逝。
我走进书房，开始批阅政务文书。表面如常，无人知道我今日护住了八十六人性命。
桌角放着一本摊开的册子，是我私下所着。
“妖力非唯焚心，亦可燃路。一路通，则万货流；万货流，则民生安。”
我提笔，在这句话下面画了一道横线。
此时，宫门尚未关闭。一名影卫悄然入殿，单膝跪地，递上一封密报。
我接过，展开。
上面写着：陈九渊率商队抵边城，当夜设宴，席间言“此行得活，全赖宫中一眼照看”。众商举杯，称“愿得赤瞳庇佑”。
另有消息，数日内已有三支商队主动绕行断龙岭，改走南谷。平安会已在边镇初建，成员皆为过往商户，约定出行前互通情报，共享路线。
我看完，将密报投入烛火。
火焰升起，映在墙上。
我伸手合上册子，指腹擦过封面时，一点温热传来。
那是烬心火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