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太极殿外,我没有下轿。灰袍还沾着南陵的泥点,木簪也未换,袖中尾戒安静地贴着皮肤。宫人通报声刚落,我掀帘而出,手中多了一只漆匣。
早朝钟响,百官列班。
御史周崇安出列,手持玉笏:“臣有本启奏。近日民间传言,护国大将军权倾朝野,私受百姓联名请愿,恐有不臣之心。此等举动,形同僭越,请陛下明察。”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落地。
我没有立刻回应。走到殿中央站定,抬手示意身后随行文书打开三口木箱。
第一箱是边关战报。每一份都盖有兵部红印,记录我以妖术助守城、破敌营的事迹。其中一份写着:赤焰焚敌粮道,北境退敌三十里。落款是风无涯亲笔。
第二箱是此次巡访所录。南陵老农按手印的《请留书》,云阳县学开蒙讲习的签到簿,还有府县官员联署的新政试行纪要。纸张粗糙,墨迹未干,全是实地所留。
第三箱最薄,只有一封信。我亲手取出,展开于案前。
“这是从敌将拓跋烈贴身衣物中搜出的密令。”我说,“敌国悬赏万户侯,取我首级者可得封地千里。若我真与外敌勾结,为何反成他们必除之人?”
殿内无人说话。
萧云轩坐在龙椅上,一直未动。这时才缓缓起身,走到我身边,看向那封密令。
“周爱卿。”他开口,声音平静,“你昨日弹劾澹台将军‘牝鸡司晨’,前日又说她‘功高震主’。如今又言其谋逆。三日之间,罪名层层加码。你是真为朝廷担忧,还是有人教你这么说?”
周崇安脸色变了:“陛下!臣所言皆出于公心,并无不妥!”
“公心?”萧云轩冷笑,“那你可知这三份文书中的任何一项都可查证?南陵知府此刻就在宫外候召,你要不要当面对质?”
周崇安后退一步:“臣……臣只是听闻民间流言,并非亲自捏造。”
“流言?”我接话,“我在田埂踩泥时,百姓问我新政能不能改。我说能。他们在纸上签字时,问我会不会骗他们。我说不会。这就是你们口中的‘收买民心’?”
我环视四周:“若为民办事叫揽权,那这天下,还有谁敢做事?若保家卫国叫拥兵自重,那敌人岂不更该欢喜?”
一位老尚书低头不语。
萧云轩挥手,禁军上前将周崇安及其两名同党当场扣押。
“搜身。”他说。
一名侍卫从周崇安衣襟夹层抽出半张残信。纸角烧过,但仍有几行字清晰可见:“……事成之后,许以兵部侍郎之位……勿露痕迹……”
笔迹与前朝旧档中某位被贬官员一致。
萧云轩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然后扔进殿前铜炉。
火光一闪,信纸化为灰烬。
“妄议朝政,构陷忠良。”他宣布,“贬为庶民,即刻押送出京,永不录用。”
三人被拖走时,周崇安回头瞪我一眼,嘴张了张,没说出话。
殿内恢复寂静。
我没有得意。只对萧云轩躬身一礼:“臣所做一切,只为不负陛下所托,不负百姓所望。若勤勉反成罪状,那这朝堂,还有何人敢为天下先?”
这句话落下,几位曾反对新政的老臣垂下了头。
年轻官员中有人轻声念了一句:“她说得没错。”
萧云轩回到龙椅,对我说:“你累了,先去偏殿休息。”
我摇头:“还有奏折要批。”
他顿了一下:“那就一起。”
我们转入东侧偏殿。桌上已堆满文书。我坐下,翻开第一本,是西南夷州送来的税赋调整申请。
烬心火在体内微微跳动,像某种提醒。
萧云轩察觉我的动作:“怎么了?”
“没事。”我说,“只是觉得,今天的事太顺利。”
他看着我:“你是说,背后还有人?”
我没回答。手指轻轻抚过袖中尾戒。刚才在殿上,它曾短暂发烫,方向指向宫墙西北。
那是冷宫的位置。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新任值事太监送来茶水。他低着头,把托盘放在案边,转身离开。
我端起茶杯,没有喝。
杯子底部有一圈细小划痕,像是被人磨过。
萧云轩正翻阅一份边报,忽然抬头:“你不去换身衣服?”
“待会再去。”我说,“先把这批折子看完。”
他点头,继续看文书。
我放下茶杯,把它推远了些。
烬心火又一次跳动。这次更明显,像一根细针扎进脊背。
我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帘子刚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