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营帐，吹得公告板上的命令哗哗作响。士兵们还站在那里，没人离开。他们看着那张纸，又抬头看我，眼神里有疑惑，也有不安。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药被换了，医官靠不住，连我自己用的妖术都被怀疑是祸根。他们不怕死，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怕的是自己会突然变成杀人的疯子。
我转身走进主营帐。
霍斩跟进来，声音压得很低：“娘娘，这时候聚众不好，万一有人情绪失控……”
“正因如此，才必须让他们看见真相。”我说，“恐惧是因为看不见敌人。现在，我要让他们亲眼看到是谁在背后动手。”
我摘下尾戒，指尖划过内圈暗纹。烬心火从心口升起，不是烧，是流动，像一条沉睡的河重新开始奔涌。我闭眼，将意识沉入其中，调出之前封存的画面——陈七在校场接受强化时的情景、药膏被调包的过程、黑衣人潜入库房的身影。
“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后，全军集结校场。”我说，“一个都不能少。”
霍斩迟疑了一下，最终抱拳退出。
我坐在案前，等时间到来。烬心火在体内缓缓运转，维持着那些画面的稳定。我不敢松懈，一旦中断，士兵们只会更不信我。
一炷香后，校场中央燃起三堆篝火。士兵们列队入场，脚步沉重，没有人说话。他们站定后，目光齐刷刷投向高台。
我走上前，玄色宫装在火光中翻动，金线绣的狐形暗纹一闪而过。我没有戴面具，没有遮掩，就这样站在他们面前。
右手抬起，尾戒泛起微光。烬心火顺着血脉冲上指尖，在空中展开第一幅画面。
那是陈七在校场的画面。他站在队伍里，轮到我为他强化妖力。我的手按在他肩上，妖力流入经脉。一切正常。
接着，画面一转——药膏被人偷偷换掉。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打开军需箱，取出原本的白芷膏，放进一瓶颜色更深的续断膏。镜头拉近，那瓶膏体表面浮着一层几乎看不见的黑雾。
士兵中有轻微骚动。
我继续释放画面：陈七受伤后涂抹药膏，黑雾顺着伤口渗入皮肤，沿着经脉向上爬行，最终缠绕识海，化作一道蛇形符咒。他的双眼变红，力气暴涨，撕碎长枪，攻击同伴。
全场安静。
我又放出第二段画面：京城结界正在成型，边境斥候骑马飞驰传回敌军调动情报，江湖义士手持动员令奔赴前线，墨崖子带着三十七名义锋营成员守在要道入口。
“你们看到的不是我的妖术出了问题。”我开口，声音清晰，“而是敌国奸细早已混进军中。他们不敢正面交战，就用这种手段让我们自相残杀。”
有人低声骂了一句。
我扫视全场：“他们想让我们不敢用药，不敢信医官，甚至不敢信彼此。可我们偏要让他们知道，大胤的军队，不是一瓶毒药就能毁掉的。”
一个老兵抬起头：“娘娘，那您……您的妖术真的不会伤我们？”
我看着他：“你叫李五，右腿受过箭伤，三天前我为你疏通经脉时，你说了句‘比以前暖’。如果你觉得那是伤害，那你现在就不该站在这里问我这个问题。”
他愣住，随即低头。
另一个年轻士兵问：“那以后我们还能用伤药吗？”
“能。”我说，“但从今日起，所有疗伤必须由指定医官现场监督。私自携带药品者，一律关押审查。我已经下令封存所有非原厂批次的药物，明日会有新药送达。”
他们听着，眼神慢慢变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一队骑兵疾驰而来，在校场边缘停下。萧云轩身着戎装，披玄甲，未乘舆，徒步走上高台，站到我身边。
全场肃静。
他看了我一眼，转向士兵们：“朕听闻军中有变，第一反应不是问死了几个，而是问——我妻是否安好？”
所有人抬头。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们怕的是失控的力量，而她怕的是每一次使用力量都要烧自己的魂。你们看到她站在这里，觉得她是妖妃。可我知道，她每用一次妖术，都是在拿命换时间。”
他拔出腰间佩剑，剑尖指向北方：“敌国以为换一瓶药就能让我大军崩溃？可笑！今日起，凡战功卓着者，赐田宅、授爵位、子孙免赋税三年！朕言出必行！”
他又顿了顿，语气变缓：“也请你们，护她周全。她是朕的妻子，更是我大胤的柱石。”
台下沉默了一瞬。
然后，一声吼响起：“愿随陛下征战！”
紧接着，更多声音爆发出来：“誓死效忠！”“绝不退后一步！”“为国而战！”
呼声如潮，席卷夜空。
我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些面孔。他们不再躲闪，不再怀疑，拳头紧握，眼睛发亮。
霍斩走过来，在我耳边说：“药库已经全部查封，正在清点账册。另外，军需官赵成昨夜曾私自出营，行踪可疑。”
我点头。
萧云轩侧身对我说：“你累了。”
我没有回答。
烬心火还在运转，虽然缓慢，但没有熄灭。我知道这还不是结束。敌国不会只用这一招，幕后之人也不会轻易现身。
但他来了也好。
当着全军的面，他许下重赏，也说出我的代价。这不是单纯的安抚，是表态，是站队。
从此以后，谁再敢说我蛊惑君王，动摇军心，就是在挑战整个军队的意志。
士兵们开始整队归营。有人主动加训，操练兵器。有人围在医官身边询问用药流程。恐慌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决心。
我站在原地没动。
萧云轩递来一杯热酒：“喝一口。”
我接过，抿了一口。酒很烫，顺着喉咙下去，带来一丝暖意。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查赵成。”我说，“还有，让墨崖子的人盯紧南市偏巷。车辙痕迹不是偶然留下的。”
他点头：“我已经让霍斩安排暗哨。”
我看着校场尽头，那里有一盏灯刚点亮。一个士兵正蹲在地上擦刀，动作很稳。
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信任一旦崩塌，重建就需要更多行动。今晚的集会只是第一步。他们相信了我说的话，但真正让他们安心的，是看到了帝王的态度，听到了明确的奖惩。
只要军队还在运转，只要备战不停止，我们就还有机会。
萧云轩站在我身旁，没有急着走。他知道我在想事，也没打扰。
远处传来打铁的声音，军械营还在赶工。灯火一盏接一盏亮着，像是连成了线。
我收回视线，把空杯递还给他。
“你先回去休息。”他说。
“不了。”我说，“我要等医官送来陈七的血样报告。另外，明日我要亲自去药库查验封存药品。”
他皱眉：“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
“正因为没合眼，才更清楚哪些事不能拖。”我说，“敌人选这个时候动手，就是算准我们会疲于应对。我们越累，他们越有机会。”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于点头：“那我陪你等。”
我们并肩站着，谁都没再说话。
校场恢复秩序，巡逻兵开始换岗。新的命令已经贴出去，士兵们按规程行事，气氛不再压抑。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快步跑来：“娘娘，陈七醒了，说有话要讲。”
我和萧云轩同时转身。
“带路。”我说。
亲卫在前引路，我们朝东北角营帐走去。路上遇到几队士兵，他们都停下敬礼。
我点头回应。
走到帐外，我掀帘进去。
陈七躺在床铺上，脸色苍白，但神志清醒。看到我进来，他挣扎着要起身。
我抬手制止：“躺着就行。”
他喘了口气：“娘娘……我……我记得一些事。”
“你说。”
“那天晚上……有人给我送药……说是新配的……能加快恢复……我没多想……就用了……”他咬牙，“后来……我看见自己掐住兄弟的脖子……我想停……但我停不下来……”
他说不下去了，眼泪流了出来。
我没有安慰他。
这是必要的痛苦。
他必须记住，才能防止下一个。
“你还记得送药的人长什么样吗？”我问。
他摇头：“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但左手……缺了半根小指。”
我记下了。
萧云轩在一旁对亲卫说：“立刻查军中医护名单，重点排查近期进出过药库的人员，尤其是有肢体残缺者。”
亲卫领命而去。
我最后看了陈七一眼：“好好养伤。等你能站起来，我会让你亲手抓住那个人。”
他用力点头。
走出帐篷，夜风更大了。
我摸了摸眉间的朱砂，它还是凉的。
但我的心是热的。
这场仗，不只是对抗敌国，也是在守住人心。
我不能输。
萧云轩站在我身边，低声说：“你打算怎么处理赵成？”
“等证据。”我说，“只要他动过手脚，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我们朝主营帐走去。
灯火照亮脚下的路。
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很长，一直延伸到药库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