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过承天台,铜牌还在掌心发烫。我握紧那半枚牌子,烬心火在体内跳动,不是痛,是一种拉扯感,像有东西在远处拽着它往北边走。
我没有回宫。
转身去了军营。
霍斩安排的营地在城西校场外,三面围栏,中间搭了几十顶帐篷。我进去时守卫正在换岗,没人拦我。尾戒贴着皮肤微微震动,烬心火的流向越来越清晰,直指东北角的一顶营帐。
我加快脚步。
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撞击声。木架倒地,兵器乱响,有人在喊“快拦住他”。
掀开帐帘的一瞬间,我看到一个士兵正用双手掰断长枪。他的身体比常人粗壮一圈,脸上青筋凸起,双眼赤红,嘴角流出血沫。三个亲兵拿着盾牌围在他身边,不敢近身。
是陈七。
我认得他。三天前在校场为士兵强化妖力时,他排在第七个。轮到他时,尾戒震了一下,烬心火察觉到经脉中有滞涩,我以为是旧伤,只做了简单疏通。
现在我知道错了。
这不是旧伤。
这是蚀脉咒。敌国秘传的控魂术,能把人变成只听命令的狂战士。他们借我的妖术当引子,把邪术种进士兵体内。
陈七突然抬头,看见我站在门口。他喉咙里发出低吼,一步跨过来,抬手就把盾牌拍飞。亲兵被撞出去两丈远,摔在地上不动了。
我没退。
右手抬起,尾戒轻闪,烬心火从胸口涌出,沿着手臂烧到指尖。我低声念起妖语,声音很轻,但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焚魂之力。
陈七的动作顿住了。
他站在原地,头左右晃动,像是在和什么对抗。额头上冒出黑血,顺着眉骨流下来。他的嘴张开,牙齿咬得咯咯响,双手抓着自己的肩膀,指甲陷进肉里。
我知道他在挣扎。
我也知道撑不了多久。
一步上前,左手按住他肩膀,右手点向他眉心。烬心火钻进去的瞬间,我感觉到一股阴寒的东西在识海里缠绕,像蛇一样盘着他的神志。
我用力一烧。
那股东西断了。
陈七浑身一抖,双膝跪地,整个人向前扑倒。我扶住他肩膀,发现他后颈有一道细小的伤口,已经结痂,但颜色发黑。
是针孔。
他们用药针打进来的。
我撕下袖口布条,把他嘴堵上,防止他昏迷中吐出邪语。刚做完这些,周围士兵全围了过来。有人喘着气,有人捂着伤,全都盯着地上昏过去的陈七。
“他……怎么会这样?”一个年轻士兵开口,“昨天还帮我磨刀……”
没人回答他。
另一个老兵蹲下来看了看陈七的脸,又摸了摸他手臂上的青筋,低声说:“这不像人能有的力气。”
“娘娘上次施法之后,他就变了。”有人小声说。
我转头看向说话的人。是个瘦高个,站在人群后面,只露半张脸。
我没说话。
但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开始怀疑我的妖术了。
我站起身,对旁边的亲卫说:“封锁营地,所有人不得进出。接触过陈七的,单独隔离。查他最近五天吃的药、喝的水、碰过的东西,全部送过来。”
亲卫领命去办。
我又叫住他:“通知霍斩,带医官来一趟,要懂毒理的。另外,把昨日分发的疗伤丹拿一份给我。”
他说是,快步走了。
我回到陈七的帐篷,让人搬来一张矮桌,把他的包袱打开。里面只有几件旧衣、一块腰牌、一小瓶药膏。药膏盖子没拧紧,我闻了一下,味道正常。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怎么下的手。
蚀脉咒不能直接种入活人身体,必须靠媒介。最常用的就是伤药。人在疗伤时经脉开放,最容易让邪气侵入。
我让他调出这几日所有接受过妖术强化的士兵名单。一共三十七人,陈七是唯一出现异常反应的。当时我以为是巧合。
现在看,他是被特意选中的。
我坐在桌边,等医官来。
帐外风不大,但帘子被吹开一次,我看见几个士兵站在一起说话。其中一个指着这边,嘴巴动了几下。
他们在议论。
我不怪他们。
换了谁看到同伴突然发疯,力气大得能掀战车,都会害怕。可这种怕一旦传开,就会变成动摇军心的种子。
我必须尽快找到证据。
霍斩带着两个医官进来时,天已经暗了。
其中一个翻开陈七的眼皮看了看,又切他手腕脉搏,摇头说:“脉象乱得很,气血逆行,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催发。”
“他中了蚀脉咒。”我说。
两个医官同时抬头看我。
“你们应该听说过。敌国用来制造死士的邪术。通过药物或符咒控制人的心智,激发潜能,直到身体崩坏为止。”
年长的那个脸色变了。“这种术早该失传了,怎么会出现在军营?”
“因为它被人带进来了。”我看向霍斩,“查后勤。尤其是最近更换过的药材供应商。还有,所有疗伤丹都要重新验毒。”
霍斩点头记下。
年轻的医官拿起陈七手臂上的药膏闻了闻,忽然皱眉。“这个……不是军需处发的。”
“什么意思?”我问。
“我们用的是白芷膏,这是……续断膏。虽然也能治外伤,但药性偏热,容易引发内燥。而且——”他打开盖子仔细看,“这里面加了东西。颜色太深,不像纯药材。”
我把药膏接过来,放在桌上。
就是它。
他们换了药。
用续断膏替换了正规伤药,再在里面掺入引邪之物。等士兵受伤涂抹时,邪气顺着伤口渗入经脉,埋下蚀脉咒的根。
难怪陈七那天会有滞涩感。
他早就中招了。
只是等到今天才发作。
我站起来,走到帐门口,对守在外面的亲卫说:“立刻去查军需库,看哪些药品近期有过更换记录。重点查续断膏、黄连粉、止血散这三种。凡是非原厂批次的,全部封存。”
亲卫跑出去。
我回头看着昏迷的陈7,心里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
能混进军营的药,说明敌国奸细已经渗透到后勤系统。而他们选在这个时候动手,明显是冲着备战来的。
打掉一个士兵不可怕。
可怕的是让所有人不敢信医官,不敢信药,甚至不敢信我。
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我让亲卫拿来纸笔,写下一道命令:即日起,所有士兵疗伤必须由指定医官现场监督用药,凡私自携带药品者,一律关押审查。
写完,我把它贴在帐外的公告板上。
已经有十几个士兵围在那里看。
没人说话。
但他们的眼神变了。
从最初的惊惧,变成犹豫,再到一点点警惕。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下一瓶药,会不会也有问题?
下一个发疯的,是不是就是自己?
我站在帐篷前,没有离开。
夜风吹起我的衣角,尾戒还贴着皮肤发烫。烬心火安静了下来,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还在。
就像黑暗里有眼睛,正盯着这片营地。
我抬手摸了摸眉间的朱砂。
它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