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宫门，晨露打湿了车帘。我没有回头，只将那张篡改的名单副本塞进袖袋。随从四人骑马跟在后方，轻装简行，不带旗帜。
南州三县的田道坑洼不平，车轮颠簸，我扶住车厢站起身，掀开帘子。远处村落稀疏，炊烟未起。几个孩童蹲在路边挖野菜，见马车靠近，慌忙躲到树后。
村口有老农拄着木杖守望。他看见我们，没有迎上来，也没有走开。
我下了车，脱下外袍交给随从。玄色宫装沾了路上的尘土，金线绣纹已经看不清。我卷起袖子，走向田埂。
“你们的地，今年种了吗？”我问。
老农摇头。“官府说要等新农官来，粮种也还没发。我们不敢动。”
“我可以帮你们。”我说，“新法要求深耕，配上耐旱稻种，三年内亩产能多三成。”
旁边一个中年妇人冷笑：“娘娘说得轻松。去年有人翻过地，结果天旱，苗全死了。现在谁还敢试？”
我没反驳。转身走到一块荒田前，弯腰捡起铁耙。这工具比宫里的重，握在手里有些沉。
我开始翻土。
一开始动作慢，泥土板结，一耙下去只能松动一小片。手臂很快发酸，肩膀也开始疼。但我没停，一寸一寸往前推。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个妇人站在田边看着我。
“你真是皇后？”她问。
“是。”我停下喘口气，“也是来种地的人。”
她沉默一会，接过另一把耙子，站到我旁边开始翻。
更多人围了过来。年轻人犹豫着上前帮忙。有个少年递给我水囊，我接过来喝了一口，又递回去。
“你说的新种真能抗旱？”他问。
“是真的。”我说，“朝廷提供的种子都经过试种，南州、西漠都有记录。如果这块地愿意先试，我可以当场给种。”
老农蹲下抓了一把土，仔细看了看。“这土确实硬了。但光翻不行，还得有水。”
“我知道。”我指向远处一条干涸的沟渠，“那边是旧水道，只要疏通，引山泉下来就能用。这个我也带来了图纸。”
随从打开包袱，取出一张纸铺在地上。我指着上面的线条讲解如何分段挖渠、怎么垒石防塌。几个年轻农夫凑近看，有人开始讨论用工和位置。
太阳升到头顶，我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脸上沾了灰，头发也散了几缕。我不去管，继续插秧。
那块荒地终于被翻完。我亲自把第一批种子交到五户人家手里。
“你们先种。”我说，“若收成不好，损失由我担。”
没人说话。片刻后，一个老人走上前，接过袋子。
“我信你一次。”
中午时，村里支起了锅。妇人们煮了糙米粥，端给我们。我没有推辞，坐在小凳上吃了一碗。
下午我和他们一起挖渠。泥土一筐筐运走，沟底渐渐加深。孩子们跑来跑去送水，笑声多了起来。
天快黑时，第一段水道通了。山上的细流缓缓流入沟中，顺着新开的渠道向前淌。
人群安静了一下，然后爆发出喊声。
我站在渠边，看着水流进干裂的田里，心里有东西在动。
这一晚我们在村中借宿。村民让出一间干净屋子，铺上草席。我没有睡，拿出纸笔记下今天的事：哪几家愿意试点，缺什么工具，明日要去哪个村子。
烬心火在体内微微发热，不是预警，像一种回应。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随从去了邻村。
这里的气氛不同。村民听说我来了，都躲在屋里不出来。只有几个孩子趴在窗边看。
我在村口搭了个棚子，支起大锅。随从从药箱里取出药材，混进粥里熬。
“来喝点热的。”我对路过的人说，“吃了有力气干活。”
起初没人应。过了半个时辰，一个老妇抱着孙子走出来。她盯着锅，又看看我。
“你不怕我是妖？”我问。
她低头：“听别人说你是狐妖转世，可我看你昨夜吃饭，也嚼得费劲，还不是个凡人。”
我笑了。
她接过碗，坐下来慢慢喝。孩子吃完后抬起头，冲我咧嘴笑了一下。
越来越多的人来领粥。我一边盛一边问各家的情况。谁家缺劳力，谁家有病患，我都记下来。
第三天，我带人去修废弃的水渠。这次不用我带头，就有十几个青壮年跟着来。
我们挖了一整天。傍晚时分，夕阳照在新通的渠水上，泛着红光。
田野重新热闹起来。犁地的、运肥的、挑水的，各忙各的。有人哼起了小调。
夜里，我坐在田埂上整理名册。随从走过来低声说：“娘娘，刚才有两个男人出了村，往北边山林去了。走得急，像是传信。”
我抬头看向那片树林。
风从那边吹过来，带着一点冷意。
我没有让人追。
第四天清晨，我收拾行装准备去西县。
村长带着几户人家来找我。
“我们商量好了。”他说，“剩下的荒地，我们都想垦。能不能再给些种子？还有铁器，能不能先借？”
“可以。”我说，“我会写信回司农监，让他们尽快送来。”
他们走后，我让随从备马。
临行前，我去看了昨天修好的水渠。水流稳定，灌溉了两块田。田里的秧苗排得整整齐齐。
一个女孩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串野花编的环。
“送给你。”她说。
我接过，戴在头上。
她笑了，转身跑开。
我摸了摸发间的花环，转身走向马匹。
远处山坡上闪过一道反光，像是铜镜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