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更的鼓声还在耳边回荡，我坐在榻上没动。天快亮了，窗纸由黑转灰，尾戒贴在掌心，热度未退。我知道戊不会等太久。
他今天一定会来见我。
我起身梳洗，宫女捧着玄色宫装立在一旁，我没让她们靠近。自己系好腰带，将尾戒重新戴正。裂痕还在，血已经干了。眉间朱砂颜色比昨日深了些，像是渗进了皮肉里。
我走出寝宫时，晨雾还没散。长廊两侧的灯笼熄了一半，脚步踩在石板上没有声音。御花园西亭和昨天一样安静，但我知道这次不一样。我不再是那个躲在暗处设局的人，我是等他走进来的那个。
戊来了。
他站在亭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穿着礼部尚书的朝服，手里握着象牙笏板。他想装作和平时一样，可站姿太僵，呼吸也乱了节奏。
“皇后召见，臣不敢不来。”他说。
我没有应声，只看了他一眼。他袖口露出一角纸边，很快被他缩手藏住。那是密信的痕迹，和昨夜我在识海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你说新政违祖制。”我开口，声音不大，也不冷，“《农政录》第三卷写的是什么？”
他一愣。
“三年不丰则更法。”我盯着他，“今年六州旱蝗，死了三千七百人。你告诉我，现在不该改？”
他张了张嘴，想说祖宗之法不可轻动，但我没给他机会。
“你昨天去的那间破屋，”我说，“黑袍人左耳有铜环。你交出玉牌的时候，他点燃了传讯妖香。”
他整个人抖了一下。
“西苑角门，戌时三刻换防，七息空档。”我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摊开在石桌上。是我画的地图复本，“你的人踩过了槐树根部的阵盘。烬心火记下了时间。”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里全是惊。
“我不是靠眼线知道的。”我按住尾戒，“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他嘴唇发白，手指掐进笏板边缘。
“我不揭你通敌。”我说，“只要你做一件事——三日内，各地守旧官员必须放粮种下田，农官全部到任。不准再拖，不准再压。”
他没说话。
“你做不到，”我站起身，“下次见面就不会在这里了。”
风从亭子一侧吹进来，掀动他的衣角。他低头看着地图上的红点，喉结动了一下。
“……臣遵旨。”他说。
声音很低，几乎听不清。
我收起地图，转身往外走。脚步落在青石路上，身后没有动静。他还在原地站着，像被钉住了。
我走出十步，听见他转身离开的声音。脚步急，却不稳。
他知道我在看他。
回到长廊时，阳光刚照到檐角。宫人远远看见我，低头行礼。没人说话，但气氛变了。他们的眼神不一样了，像是看到了什么确定的事。
我抬手摸了下尾戒。裂痕还在，但不再渗血。它现在只是个标记，不是弱点。
戊会回去写信。他会告诉幕后之人计划暴露，也会写下我的威胁。但他不知道，我已经在他府外布了新符阵。只要他用传讯妖香，烬心火就会震动。
他以为自己还能周旋。
他错了。
我走回凤仪宫的路上，经过一处偏殿。那里堆着几箱文书，是昨夜整理出来的新政执行名册。地方官员名单列在最上面，墨迹未干。
我停下脚步，伸手翻开第一页。
南州、东灵、北河、西漠……七十三个县镇的名字排成一行。每个名字后面都标着粮种数量、农官姓名、发放时限。
有个名字被划掉了。
我认得那笔迹。是戊的手书。他把一个叫林远舟的农官名字涂黑了，换成另一个人。那人是礼制守正盟的成员，三年前因贪腐被贬。
他昨晚答应得那么快，是因为早有准备。
他根本没打算真配合。
他要让新政在地方出问题。让百姓拿不到粮，让农官乱作为。然后他就能站出来说——看，妖妃推的法子不行。
一切都在演。
我合上册子，对旁边候着的内侍说：“把这个送去司农监，让他们照原名单办。”
内侍接过箱子走了。
我站在殿门前没动。阳光照在脸上，有点烫。尾戒突然颤了一下。
不是因为阵盘。
是因为另一件事。
西苑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香灰落地的声音。很远，但我听到了。传讯妖香又被点燃了。
这一次，不是在夜里。
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已经开始反扑了。
我转身走进殿内，关上门。桌上有笔，有纸。下四个字：立即查香。
笔尖顿了一下，墨滴落在纸上，慢慢晕开。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放下笔，手搭在尾戒上。
门开了。
一个宫女端着药碗进来，低着头走到案前。她放下碗，转身要走。
我看着她的背影。
她走路时左肩微沉，像是习惯性护着某个地方。
我忽然想起春桃死前的样子。
也是这样。
我站起来。
宫女已经走到门口。
“站住。”我说。
她停下。
我没有再说话。
我只是看着她后颈的位置。那里有一小块皮肤颜色不同，像是旧伤。
她不动。
我一步步走近。
她终于回头。
脸上还是那副顺从的表情，可眼神变了。
我抬起手，指向她袖口。
那里有一丝紫色的烟味，混在药香里，很淡。
但烬心火闻到了。
它开始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