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御花园，露水打湿了鞋面。西亭就在前方，石桌石凳都看得清楚。戊已经到了，站在亭子另一侧，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神色冷硬。
我没有加快脚步，一步一步走过去。风吹起我的玄色宫装，金线绣的狐形暗纹在晨光下闪了一下。尾戒裂口处还在渗血，但我没去擦。
他在五步外站定，拱手行礼，动作很慢。“皇后娘娘。”
我没应声，只是看着他。
他眉头一皱，语气变了：“您召我来，是为新政？”
“是你自己来的。”我说，“我只说，半个时辰内到西亭，不来就是抗旨。”
他脸色沉了下去。“新政有违祖制，动摇国本，百姓不安，朝纲不稳。您身为后位，不该如此妄为。”
我轻轻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就是笑了。这一笑让他眼神晃了一下。
“戊大人。”我说，“你读过《大胤律疏》卷三吗？”
他一顿。“自然读过。”
“那你知道里面写着什么？”我往前一步，“‘田亩荒芜，赋税不继，守令可权宜更张’——这是先帝亲笔批注，刻在工部石碑上的。你既读过，为何不说？”
他张了张嘴，没出声。
我又走近一步。“你说新政违祖制。可祖制本身就有变通之法。是你忘了，还是故意不说？”
他握紧了手中的册子。“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边境未平，内政岂能再乱？”
“乱？”我反问，“是谁让北境哨岗出现敌踪，用的兵器竟是工部库房流出的制式兵刃？是你管的兵部，还是你背后的人动的手？”
他猛地抬头。
我知道他心虚了。烬心火没有燃烧，但它一直在感应。他说每一句话时情绪的波动，我都感觉得到。他的愤怒是假的，底气是空的。
“你不敢答。”我说，“那就换一个问题——去年南州旱灾，旧法调度迟缓，从报灾到拨粮用了四十七天。三千七百人饿死。若早用新政仓储之法，提前备粮、就近放赈，何至于此？”
他嘴唇动了动。
“你没有答案。”我继续说，“因为你心里清楚，旧制已经撑不住了。你们守着那一纸空文，说是护国本，其实是护你们自己的权位。”
“住口！”他吼了一声，声音发颤，“你一个女子，凭什么插手朝政？还用妖术惑乱宫廷，成何体统！”
我没有生气。反而又笑了。
“女子不能干政？”我盯着他，“那你告诉我，是谁在昨夜敌军来袭时，启动玄凰护界阵守住皇宫？是谁发现尚仪局香料被掺迷魂粉？是谁截获赤狼国密信，救下整个东灵郡百姓？”
我每问一句，他就退半步。
“这些事，没有妖术也做不了。但你说那是妖术。好，那我问你——如果不用这‘妖术’，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你早就死在破庙里的毒烟下了。”
他僵住了。
“你怕的不是我用妖术。”我说，“你怕的是我看清了你们的把戏。你们嘴上说着祖制，背地里卖通敌国，私调兵器，毁我赈灾粮。现在事情败露，反倒怪新政坏了规矩？”
他额头冒汗，手指掐进册子封皮。
“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放缓声音，“我是来问你一句实话——你今天站在这里，是为了大胤江山，还是为了保住你自己那点权力？”
他没说话。
“如果你真为国为民。”我看着他，“那就回去查清楚，工部库房的兵器是怎么流出去的。查清楚哪些官员和敌国有往来。别再拿祖制当挡箭牌，掩盖你们的失职。”
他终于开口：“你……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我说，“我只是告诉你，新政不会停。结界要改，巡逻要换，情报要独立。这些都会在朝会上提出来。你可以反对，但你要拿出证据，证明它有害。而不是只会喊一句‘不合祖制’。”
他站着不动。
“你回去想清楚。”我说，“你是要继续当个只会背条文的官，还是做个真正对得起百姓的臣子。”
风刮过来，吹乱了他的衣角。他手里的册子边缘已经皱了。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站着。
他知道我在等。等他走，或者等他低头。
他最终没走。
也没有低头。
但他不再说话了。
我把手垂下，尾戒擦过裙边，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指尖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慢慢往外渗。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
他忽然说：“你说的那些事……我会查。”
“好。”我说。
“但朝会上，我依然会反对。”
“可以。”我说，“只要你是为国而争，不是为私利而阻。”
他又沉默。
我转身看向亭外。花影清晰了些，雾散了一半。阳光照在石阶上，泛着青白的光。
他还在原地。
我没有回头。
烬心火安静下来。它刚才一直微颤，现在平息了。说明他的敌意没那么强了，至少不再是死局。
但这还不够。
这只是开始。
他以为这场对话结束了。其实没有。
我等着他下一步动作。是真去查，还是立刻回去联络他人。
如果是后者，那他在朝会上就会自曝其短。
我抬起右手，尾戒对准阳光。裂痕更深了，红光几乎看不见。这枚戒指快撑不住了。
但我还能撑。
脚步声从另一边传来。一个小太监捧着木盘走近，在亭外停下。
“娘娘，这是刚煎好的药。”
我没有接。
戊看了那药一眼，眼神变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判断我是不是真的受伤，是不是虚弱，能不能被压住。
我伸手接过药碗。
热气腾腾。
我喝了一口。
药汁顺着喉咙下去，胃里一阵灼烧。这不是补药，是压烬心火的苦汤。每次用妖力后都要喝，不然魂会被烧穿。
我放下碗，嘴角有一点药渍。
他盯着我看。
“你还敢用妖力？”他低声问。
“我不靠它赢。”我说，“我靠的是事实。”
他没再说话。
小太监端着空碗退下。
风又吹过来。
我站在亭中，没有动。
他也站着。
谁都没有先走。
时间一点点过去。
阳光照在石桌上，映出两个影子。一个直立，一个微微佝偻。
他的呼吸重了些。
我知道他快撑不住了。
这种对峙比打仗还累。一句话不说，却比千军万马还压人。
终于，他转身。
走了两步，又停下。
“你会后悔的。”他说。
我没有回应。
他继续走。
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
我仍站在原地。
尾戒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预警。
是确认。
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带着一丝动摇。不是威胁，是恐惧。
他怕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抬起手，看着尾戒上的裂痕。
血滴了下来。
落在石桌上，晕开一小片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