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那封边关急报，火漆印已被指尖的血染红。拇指划开信封的动作很慢，因为手在抖。不是怕，是累。一整夜没合眼，骨头缝里都透着酸，可我知道现在不能倒。
信纸展开，字迹潦草，是风无涯部下的传讯官亲笔所写。上面说北境哨岗发现旧族残兵踪迹，行军路线与赤狼国死士高度重合，但未交战，对方见势即退。这不是意外，是试探。更关键的是，那些人用的是大胤制式兵器，编号能追溯到工部库房。
我将信折好，收进袖中。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看天。天亮了又怎样，黑夜结束不等于危险过去。
脚步声从城楼台阶传来，急而稳。我没回头也知道是谁。萧云轩来了。
他站到我身边时，月白锦袍上还沾着灰。靴底有泥，是从校场直接赶来的。他没穿朝服，也没带随从，连玉带都松了一扣。这是他最不想被人看见的状态——身为帝王却失了仪态。
“六部中有三尚书昨夜密聚东阁。”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联名起草奏疏，指你妖术干政，新政违祖制。”
我没有回应。
他知道我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劝解。所以他只说事实。
“他们要你在朝会上自辩。”他继续说，“若你不退让，就请太后出面训诫。”
我还是没动。
披风被风吹得鼓起，尾戒裂口处渗出一点血丝。金属边缘刮过皮肤，有点疼，但我没去碰它。这枚戒指跟了我太久，早就不只是饰物。它是武器，也是标记。每一次使用妖力，它都会记下来。
萧云轩看着我，眉头皱得更深。“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我说，“他们想让我跪着解释自己为什么活着。”
他没接话。
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一句玩笑。
我终于转头看他。他的眼睛很清，里面没有怀疑，只有担忧。这种担忧不是对敌人，而是对我。他知道我一旦决定动手，就不会留余地。
“陛下。”我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既然他们想看戏，不如我先安排好舞台。”
他说不出话来。
因为我笑了。嘴角扬起来，但眼里没有温度。我自己都能感觉到那一瞬间瞳孔的变化——琥珀色的光闪了一下，像火种落进枯草。
烬心火动了。它感应到了什么。不是敌意，不是杀气，而是……规则的裂缝。那些人以为可以用祖制压我，却不知道祖制本身就有漏洞。他们越是强调规矩，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我不靠灵根修行，也不靠朝堂人脉。我的路是用伤痕走出来的。每一步都带着痛，但也让我看得更清楚。
“你要做什么？”萧云轩问。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手，做了个手势。一个站在远处的小太监立刻上前，低头候命。
“传令下去。”我说，“我要见戊。”
小太监愣住。“回娘娘，戊大人今日并未入宫，是否……改日再召？”
“不是召。”我打断他，“是宣。”
小太监猛地抬头，脸色变了。他听懂了这两个字的区别。
召，是请求见面。
宣，是命令到场。
一个是臣子对同僚的礼节，一个是上位者对下属的号令。
我盯着他。“你现在就去。告诉他，半个时辰内，御花园西亭等我。不来，就是抗旨。”
小太监咬牙应下，转身飞奔而去。
萧云轩看着我，眼神复杂。“你要主动约他？”
“不是约。”我收回目光，看向宫内深处，“是宣。”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低声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这意味着我不再躲了。从前我做事尽量避开明面，为的是不让人口实。但现在不同。我已经挡住了外敌，救了皇宫，百姓放灯谢我，禁军对我行礼如对主将。我的声望到了顶点。
这时候出手，没人能说我居心叵测。相反，如果我不动，才会显得心虚。
他们想用祖制压我，我就用权势反压回去。谁定的规矩，谁就有资格打破。
萧云轩叹了口气。“我会让人封锁内阁通路，戊若想调人助阵，也来不及。”
我点点头。“不必帮他拖延时间。让他带人来也行，越多越好。我正好一次看清，到底有多少人站在背后。”
他说不出话了。
因为他明白，我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妃子。也不是单纯靠妖力逞强的女人。我是澹台月。我活到现在，靠的从来不是运气。
风从北面吹来，带着铁锈味。我拉紧披风，转身迈步。
台阶很长，我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踩得稳。手指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滴在石阶上，留下一个个暗红点。
尾戒震动了一下。
不是预警，也不是疼痛。是一种感应。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又像是记忆深处某扇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我没有停。
身后传来萧云轩的声音：“你要小心。”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担心我太过强势会激起更大反弹，担心太后那边真的出手，担心文官集团联合逼宫。
但他不明白。
真正的权谋，不是等别人出招后再拆解。
是你还没抬手，对方就已经输了。
我穿过回廊，走过长桥，宫道两侧的灯笼还未熄灭。有宫女看到我，立刻跪下，不敢抬头。也有太监慌忙避让，贴墙而立。
他们都怕我。
不是因为我救了皇宫，而是因为我现在做的事，超出了他们的理解。
一个女人，不该在这种时候还敢往前走。
可我偏偏走了。
御花园越来越近。晨雾未散，花影模糊。西亭就在前方，石桌石凳都看得清楚。还没有人来。
我站在入口处，停下脚步。
手指轻轻抚过尾戒。裂痕很深，再用一次妖术可能就会彻底碎掉。但这不重要。这一局，不需要动用烬心火。
只需要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方乱阵脚。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平稳，有力。
不是紧张，是清醒。
那些人以为我在城楼上守了一夜就会疲惫不堪，以为我会急于辩解，以为我会求萧云轩庇护。
但他们错了。
我等这一刻很久了。
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
我能站在这里，就说明我能掌控这里。
我抬脚，走进御花园。
露水打湿了鞋面。我没有擦。
西亭就在前面。我朝着那里走去。
脚步声落在青石板上，清晰可闻。
离亭子还有十步时，我听见另一边传来脚步声。
有人来了。
我停下。
抬头望去。
一个身穿深紫官服的男人正从另一侧走来。面容沉静，步伐稳健。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封皮是暗金色。
是戊。
他看到我，脚步一顿。
我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只是站着。
他慢慢走近，在五步外站定。
“皇后娘娘。”他拱手，语气平静，“您说要见我？”
我没有回应。
而是缓缓抬起右手，将尾戒对准晨光。
裂痕中，一丝极淡的红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