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观星台中央,指尖还沾着血。罗盘裂痕里渗入的血已经干了,但红光没灭。温灵玉同源符贴在罗盘边缘,微微发烫。我能感觉到那股热流顺着经脉往上爬,和烬心火撞在一起。
胸口闷得厉害,喉咙里的血腥味又上来了一点。我没吐,也没擦嘴。现在不能动,一动气息就断。风无涯的大军刚出城十里,走得快也才到第一个哨站。他那边还没动静,可我必须看。
闭上眼,把神识沉进去。
烬心火开始烧。不是疼,是撕,像有人拿刀在心口划口子。我咬住牙,左手按住罗盘中心,右手压住小腹。血从指尖滴下来,落在裂缝上,发出轻微的“滋”声。红光跳了一下,画面出现了。
雪原。灰天。黑旗连成一片,营地延展出去很远。炊烟升起的地方有十几个,马群在围栏里躁动。敌军没有休息,巡逻队来回走动,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岗。
我看清了他们的阵型。
前锋营扎在最前面,帐篷密集,旗号张扬,看起来像是主力所在。但烬心火传来的信息不对。那里妖气太淡,杀意不重。真正危险的是中军后方那片低洼地,三面环山,只有一条道进出。帐幕少,守卫却多,暗哨藏在雪堆后面,弓手埋伏在坡顶。
这不是常规布阵。
我在心里记下位置。接着盯住帅帐。黑色大帐立在高处,周围五步一岗。帐顶插着一支断角旗,颜色发紫。那种紫我不认识,像是用血染过又晒干的颜色。
烬心火突然颤了一下。
帐内有人走出来。我没看清脸,只看到一道影子停在帐前。他抬头看了眼天,动作很慢。就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一股阴气顺着视线冲过来,直奔我的神识。
我立刻缩回一点,但还是被扫中了。
鼻腔一热,血流下来。我没动,用袖子接住,继续看。
那人转身回帐,脚步轻,不像武将。他身边跟着两个亲兵,腰间佩刀样式古怪,刀柄朝后。这种佩法不适合近战,倒像是为了隐藏拔刀动作。
他们换了防区。
我盯着时间。从我第一次看到营地,到现在,刚好两个时辰。敌军开始调动。前锋营收旗,士兵搬物资往中军挪。原本空着的左翼突然多了三百骑兵,悄无声息地进入阵地。右翼则撤掉一半岗哨,做出松懈假象。
阵型变了三次。
每一次变动都避开明面冲突点,专挑守备薄弱的时间段。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动,什么时候该静。这不像是一支临时集结的部队,更像演练过很多次。
主将不是莽夫。
他是等对手先出手的人。
我又想起之前密笺上写的“慎防西谷”。赵虎回报说西线无踪,可现在看来,西边山谷地形最适合埋伏。如果风无涯按原计划行军,正好会从西侧绕道补给线。一旦深入,前后被堵,两边高坡有伏兵,那就是死局。
我压住想立刻传讯的冲动。
不行。现在不能出声,也不能再强行送消息。上次魂音渡已经反噬,这次要是再试,神识可能撑不住。而且对方既然能察觉我的窥探,说明他也有手段防天机。贸然行动,只会暴露风无涯的位置。
我得再看一会儿。
把右手覆上罗盘另一侧,双掌合拢。烬心火往下沉,烧得更深。画面稳定了些。我重新扫视整个营地,重点看传令兵的路线。
传令兵从帅帐出来后,不走正道,而是沿着雪沟爬行。他们穿灰衣,和雪地融为一体。每个人出发前都会在手上涂一层黑色粉末,回来时再洗掉。那些粉末有气味,带着腐草味,能掩盖活人气息。
这不是普通传讯方式。
他们在躲什么?
我想起北境旧阵自启的事。那天夜里,镇妖阵突然震动,不是因为外力冲击,而是内部被唤醒。当时我就觉得不对。现在看敌军这些举动,分明是在避开某种监测。
难道他们知道阵法残留的感应范围?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背后一定有人指点。不是一般的军师,而是懂妖术的人。不然不会连气息伪装都做到这种程度。
我睁开眼喘了口气。
脸上凉的。血从鼻孔流到嘴角,又被风吹干了。我抬手抹掉,发现指尖有点抖。体力在下降,烬心火还在烧,但它不再只是焚我魂,也开始抽我的气。
不能停。
我再次闭眼,把神识放得更低。这次我不看全貌,只盯帅帐周围的地面。
雪下面有东西。
不是陷阱,也不是粮仓。是一种纹路,像是刻在冻土里的符。形状扭曲,看不出完整结构,但能量流动的方向和烬心火有点像。不是同源,但模仿得很像。
有人在仿制妖阵。
目的不明。可能是干扰探测,也可能是准备反制。如果真是这样,等风无涯靠近,对方就能提前预判他的行动。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场仗这么难打。
敌人不止有兵力优势,还有准备。他们不是被动应战,是在设局。每一个动作都在引诱我们犯错。而风无涯现在正朝着这个局走。
我握紧罗盘。
裂痕又扩大了一点。红光闪了两下,差点熄灭。我赶紧注入一丝精血,勉强稳住。画面还在,但开始模糊。我知道撑不了太久。
但我还得看。
把最后一丝力气集中到双眼。烬心火燃烧速度加快,视野骤然清晰。
我看到帅帐里那个人又出来了。
这次他站在旗杆下,手里拿着一块石头。石头通体漆黑,表面有裂纹。他把石头举起来,对着月亮方向。
然后,他转头,看向南方。
就是那个方向。
我的方向。
烬心火猛地一跳,整块罗盘炸开一道细响。我立刻切断连接,但晚了一步。
一股寒意顺着玉符冲上来,直击心脏。
我咳了一声,嘴里全是血。
没吐完,就听见罗盘发出一声轻鸣。红光还在,但弱了很多。我低头看,温灵玉同源符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知道我在看。
我不确定他能不能定位到我,但他肯定察觉到了窥探。刚才那一眼,不是巧合。
我慢慢把手从罗盘上移开。
双手都在抖。脸色一定很差。我能感觉到冷汗顺着背往下流,衣服贴在身上。但我没动。坐姿保持原样,眼睛盯着前方虚空。
战场的情况已经清楚了。
敌军营地庞大,阵型多变,主将狡猾,背后有术士支持。他们设了局,等风无涯进谷。西线看似平静,实则最危险。而对方已经警觉,不能再轻易传递消息。
我必须想办法。
但现在不行。我太虚弱了。再施一次法,可能会昏过去。而一旦中断监控,就没人知道下一波攻击什么时候来。
所以我不能倒。
我伸手摸向袖袋,取出一颗丹药。黑色,拇指大小。这是最后的续命丹,能撑两个时辰。我吞下去,苦味立刻弥漫口腔。
然后,我把手重新放回罗盘上。
烬心火还在烧。
我闭上眼,再次沉入神识。
这一次,我只盯着西谷方向。
雪地安静。风很小。
一只乌鸦飞过山口,落在枯树上。
它的左翅缺了一根羽毛。
它转头,看向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