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涯在病床上翻了个身,枕头下的桂花糕碎屑沾在掌心。他没醒,呼吸很浅,额头上全是冷汗。赵虎坐在床边,手里握着军情急报,纸角被他捏得发皱。
门外脚步声响起,萧云轩推门进来,披风上还带着晨露的湿气。他走到床前,看了眼风无涯的脸色,低声问:“醒了几次?”
赵虎起身行礼,“回陛下,只醒了一次,喝了半碗参汤又昏过去了。太医说寒毒入骨,神魂不稳。”
萧云轩点头,从袖中抽出一份密报递过去。“北渊黑水原昨夜出现灵气波动,军情驿确认有敌军残部集结,粮道也被暗中修复。这不是溃兵,是有人在重新布阵。”
赵虎脸色变了。“他们这么快就卷土重来?”
“不是他们。”萧云轩声音压低,“是‘内应’还在活动。风将军刚打完胜仗,敌人就知道我们防线空虚,还能连夜修通粮道——说明我们的部署早就被人送出去了。”
他看向床上的人,伸手拍了下风无涯的肩膀。“起来,北境要塌了。”
风无涯猛地睁眼,瞳孔缩了一下,像是从极深的梦里挣出来。他张嘴想说话,喉咙干得发不出声。赵虎赶紧端水,他抬手推开,撑着床沿坐了起来。
“北……什么情况?”他的声音像砂石磨过铁板。
萧云轩把密报递到他眼前。“黑水原有动静,旧阵自启,灵气异常。我怀疑封印松动,背后还有人在操控。你是最熟悉那片地的人,现在没人能替你去。”
风无涯盯着密报看了很久,手指慢慢收紧。他的右腿还在渗血,纱布已经泛红,可他没看伤口,只问:“什么时候出发?”
“三日内整军完毕。”萧云轩说,“你可以缓两天,等身体好些再动身。”
“不必。”风无涯掀开被子,脚刚落地就晃了一下。赵虎立刻扶住他。他站稳,抬头看着皇帝,“北境一日不稳,我就一日不能歇。帅旗还在,我就得扛着。”
他说完,弯腰捡起靠在墙边的破军枪。枪杆冰凉,他握得很紧。
萧云轩没再劝。他知道这个人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风无涯穿的是轻铠,重甲还没来得及换。他拄着枪走出太医院时,天还没亮透。风很大,吹得他肩上的披风猎猎作响。赵虎一路扶着他,走得很慢。
校场就在前面。晨练的士兵正在列队,喊声震天。风无涯停下脚步,望着那一排排熟悉的身影,嘴唇动了动。
“我若倒下,谁守这万里寒疆?”他低声说。
赵虎没接话,只把他的手臂架得更稳了些。
兵部衙门里灯火通明。地图铺满了长桌,几支箭头标记着敌军可能的行进路线。兵部尚书见风无涯进来,急忙起身:“将军!您怎么来了?伤还没好,该在府里休养才是。”
“我没时间休养。”风无涯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根木签插在黑水原西侧,“敌军如果真在集结,一定会走这条冰谷。这里地势窄,易伏击,也容易断后路。”
尚书犹豫了一下,“可您这状态……要不要另派一位副将先行探路?或者让李仲文带兵去一趟?”
风无涯转头看他,眼神很静,却让人不敢直视。
“镇北将军不死,帅旗不倒。”他说,“我要亲自去。”
尚书闭了嘴。
风无涯开始调兵。三千铁甲为先锋,五百轻骑为斥候,两千步卒押后。他亲自划出行军路线,标注补给点,下令在三个关卡设哨。每一项命令都说得清楚,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说到一半,他咳了一声,嘴角渗出血丝。赵虎立刻递上帕子,他擦掉,继续说。
“东翼必须加防。上次战斗后那里防御最弱,敌人一定会盯上。派一队弓手埋伏在高坡,配火矢,随时准备封锁谷口。”
“是!”一名将领记录完毕,抬头问,“将军,若遇敌主力,是否主动出击?”
“不。”风无涯摇头,“先守,再耗。等他们露出破绽,再动手。我不是去打仗的,我是去把幕后的人揪出来。”
他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内侍冲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符纸。
“妖妃娘娘送来的东西!”他把符纸递给赵虎,“说是给将军路上用的。”
赵虎接过一看,是一枚玉符,温润泛光,上面刻着一道狐形印记。他认得这是澹台月私藏的灵物,能护心脉、驱寒毒。
“她人呢?”风无涯问。
“回去了。只留了一句话:若途中发热晕厥,将此物贴于背心。”
风无涯没接玉符,只看了眼,说:“收着吧。等出城再用。”
赵虎把玉符小心放进怀里。
风无涯继续布置军务。他说话越来越慢,但每一个字都很稳。说到最后,他扶着桌沿站了许久,才抬起头。
“三日后辰时,大军开拔。我在城门口等你们。”
没人敢说不行。所有人都领命退下。
赵虎扶他出门时,天已大亮。阳光照在兵部门口的石阶上,映出他长长的影子。风无涯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将军……”赵虎忍不住开口,“您真的撑得住吗?”
风无涯没回答。他抬头看了看天,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露出右脸那道贯穿伤疤。
“我答应过她,要活着回来喝酒。”他说,“但现在,酒可以不喝。北境,不能丢。”
他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破军枪在地上敲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与此同时,凤仪宫内,我正站在案前。尾戒突然震动,烬心火在我体内跳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
我闭眼,指尖按住心口。火焰中传来一声低语,不是妖语,而是一个人的气息——风无涯的。他的阳气正在快速流失,寒毒已经开始侵蚀心脉。
我睁开眼,立刻写下一道符令,交给候在一旁的宫女。“送去兵部,务必亲手交到赵虎手中。内容不可泄露。”
宫女领命而去。
我站在窗前,望着北边。那里有一片雪原,风很大。我的烬心火忽然烧得更旺,映出一道黑影,正悄悄跟在一支队伍后面,距离风无涯不足十里。
那是不该存在的踪迹。
我收回目光,转身取出了另一枚玉符。这是我最后的一块温灵玉,用它护一个人,我自己就会失去三天妖力。
但我还是把它包好,放进一个锦囊。
“等他出城时,送去军营。”我说,“别让他知道是谁送的。”
宫女点头退下。
我坐回案前,翻开北渊地形图。手指停在“黑水原”三个字上。这里不该有灵气波动,除非有人在地下重新点燃了葬火坛。
而能点燃葬火坛的,只有两种人——万妖血脉觉醒者,或是……烬心火的同源之力持有者。
我盯着那三个字,心头一沉。
风无涯走出兵部大门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他站在台阶上,望着远处的城墙,久久不动。
赵虎站在他身后,轻声问:“将军,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风无涯摇头。“不去。去军营看看战马,检查一下辎重车。”
他抬起手,摸了摸破军枪的枪尖。那里有一点血迹,是他刚才咳上去的。
他没擦。
他只是握紧了枪,一步一步朝军营走去。
赵虎跟在他身后,手一直按在怀里的玉符上。
风无涯的脚步很稳,但每走十步就会停一下,喘一口气。他的左手已经开始发抖,可他没让它垂下来。
军营门口,一匹黑马正等着他。那是他征战八年的战马,鬃毛被风吹得扬起。
他走到马前,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
“老伙计,又要走了。”他说。
马轻轻嘶了一声。
风无涯抓住缰绳,正要翻身上去,忽然身子一晃,手猛地扶住马鞍。
赵虎冲上前扶住他。
“将军!”
风无涯摆摆手,咬牙站直。“没事。只是……有点累。”
他抬头看向北方,雪原尽头,乌云正在聚集。
他抬起破军枪,指向天际。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