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对弈(1 / 1)

恒星的雨下得黏糊糊的。飞机舷窗上水痕纵横,把恒东的楼群晕染成一片朦胧的光斑。高启明坐在我旁边,平板上密密麻麻全是投资人资料。

“下午见的郑总,”他把屏幕转向我,“华东‘海丰资本’的掌舵人,投农业赛道十年了,眼光毒得很。”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最关键的是——他和greenfield大中华区的总裁,是斯坦福商学院的同窗,私交甚笃。”

我心里一沉。这意味着,关于greenfield在暗中收购山川股份的风声,郑总很可能早就门儿清。

“他会怎么问?”

“怎么狠怎么问。”高启明关掉平板,“土地整改进度、债务买断对现金流的影响、‘海之味’价格战对毛利空间的挤压……还有,他一定会问,如果greenfield真拿到了足以影响决策的股份,你们打算怎么办。”

车子滑进新东门的钢铁丛林。雨中的金茂大厦、环球金融中心、恒星中心,像三柄巨剑直插灰蒙蒙的天穹。

下午两点,郑总的办公室。落地窗外,星江浑浊的江水缓缓东流,外滩的百年建筑在雨雾中沉默。

郑总比照片上看着更年轻些,约莫四十五六,没穿西装外套,深蓝色衬衫袖口随意挽着。他起身握手,力道适中,笑容温和却不热络。

“林总,久仰。高总,又见面了。”

秘书端来咖啡。郑总没绕圈子,直接切入正题:“你们处理永丰历史问题的方式,我仔细看了。主动披露,分步整改,还设立专项基金——在pre-ipo阶段这么做,需要很大勇气。”

“是我们应该做的。”我说。

“应该做,和真去做,是两回事。”郑总端起咖啡杯,没喝,“我投过一家做有机农业的公司,上市前发现基地有农药残留超标,他们选了隐瞒。上市后爆雷,股价跌了七成,现在还在泥潭里挣扎。”

他看着我,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所以我很想知道,你们的勇气,底子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在预演清单里。我沉吟片刻:“底子……是那些信任我们的人。青河等着拿房产证的居民,靠我们渠道卖货的农户,还有跟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伙。要是瞒了,第一个对不住的就是他们。”

郑总微微颔首,没接话。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他的问题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单品毛利率的波动区间、冷链设备折旧年限与行业标准的差异、跨省扩张时管理成本的非线性上升、甚至具体到某个爆款文创产品的设计周期与复购率关联。

最后,他身体微微前倾:“林总,假设现在有个外资基金,愿意溢价30收购明澋手里的股份。你觉得,陈总会不动心吗?”

会议室空气一凝。高启明刚要开口,我抬手止住他,转向郑总。

“郑总,这个问题,您该问高,陈总。”我迎上他的目光,“但我可以回答的是,不管股东名单怎么变,山川该做的事,一件不会少。土地要一寸一寸整改,产品要一样一样把关,答应农户的事要一件一件落实。因为这不是做给股东看的,是做给这片土地,和在这片土地上讨生活的人看的。”

郑总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真正被逗乐的笑容,和刚才那种职业化的微笑完全不同。

“林晓,”他放下咖啡杯,走到窗边,背对着我们,“我见过太多创业者,讲情怀,讲梦想,讲要改变行业。但像你这样,把‘责任’说得这么具体,这么……接地气的,不多。”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我可以投。条件有两个:第一,我要一个董事会观察员席位,不干预经营,但要确保你们不走偏;第二,土地整改和上市时间表,必须严格按你们承诺的走,一天都不能拖。”

“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计划。”我重申。

“计划赶不上变化。”郑总走回办公桌,抽出一张私人名片,用钢笔在背面写了个名字和电话,“省自然资源厅的一位老同学,如果需要协调,提我。算是我提前表达的一点诚意。”

离开“海丰资本”时,雨停了。夕阳从云缝中挣出来,给湿漉漉的玻璃幕墙涂上跳跃的金色。

“开门红。”高启明长出一口气,坐进车里。

“但他最后那个问题……”我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如果其他投资人也要求类似的监督权,如果greenfield真暗中收购成功,未来的股东会,恐怕不会太平。”

高启明沉默片刻,揉了揉眉心:“所以,我们必须抢时间。明天故都要见的‘长河创投’吴总,他个人加上代持的股份,占我们pre-ipo轮开放份额的8,是关键一票。拿下他,我们就能在谈判桌上硬气很多。”

回到酒店,疲惫感才涌上来。刚坐下,刘健的电话就追来了,声音透着焦急:“林总,王缓刚接到‘海之味’的正式offer,薪资翻倍,职位是运营副总监。他……心思有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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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缓。畅达电商最早的三个员工之一,跟着我们挤在出租屋里打包发货,下乡收货时被狗追过,为了赶大促连续熬过72小时。去年他媳妇生二胎,公司批了最长陪产假,还包了红包。

我拨通王缓的电话。响了好几声他才接,背景音里有小孩的哭闹。

“林总……”他声音发虚。

“王缓,听说‘海之味’找你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孩子的咿呀声。“……嗯。林总,他们开的条件,实在太好了。我老公没工作,老妈身体又不好,老二刚出生,奶粉钱、尿布钱……我……”

“我懂。”我打断他,声音尽量放平,“王缓,我不是来拦你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我明白。你要走,公司给你开欢送会,该给的补偿一分不少,以后还是兄弟。”

我顿了顿:“但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也想告诉你,山川的路才刚起步,后面还有更长的坡要爬。我们需要每一个记得为啥出发的兄弟伙。”

电话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女人哄孩子的轻柔哼唱。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王缓的声音带着点哽咽,但清晰了很多:“林总……我不走。钱少点就少点,但不能让青河村那些把菜交给我们的老乡,背后戳我们脊梁骨。”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陆家嘴璀璨的夜景,那些光芒却照不进此刻复杂的心绪。手机震动,是苏雨晴发来的照片。

“首日售罄,博物馆要求补货。”她的文字简洁,却掩不住兴奋,“文旅集团主动提出,再开放三个非遗站点合作。林晓,我们这条路,走通了。”

我拨通视频。屏幕里,她眼圈有点青,但眸子亮得像落进了星星。

“恭喜。”我由衷地说。

“你那边呢?还顺利吗?”

“过了第一关。”我揉了揉太阳穴,“王缓差点被挖走。”

苏雨晴神色一紧:“然后呢?”

“留下来了。因为还记得,青河收竹子时,那个阿婆说‘做事要凭良心’。”

她笑了,眼眶却微微泛红:“林晓,今天看着那些排队的人,看着李阿婆教小孙女的样子,我就在想,我们做的这些事,哪怕慢一点,难一点,也值了。”

“当然值。”我说,“让好手艺活下来,让好产品卖出去,让踏实做事的人过上好日子——这就是值。”

又说了几句,挂断视频。我打开电脑,邮箱里静静躺着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沈墨。

附件是一份pdf,标题是《greenfield agri-fund 投资行为模式分析(2014-2018)》。我快速下拉,重点部分已被标黄。

报告冷峻地指出,greenfield在过去几年间,在多个发展中国家以类似模式运作:先以“技术援助”或“资金合作”切入当地农业项目,随后通过复杂的金融工具和条款设计,逐步获取土地、水源或供应链的实际控制权,最终将这些资源证券化,整合进其全球资产包。

结论刺眼:greenfield并非财务投资者,而是“资源收割者”。

报告末尾,是沈墨手写的几行字:

“林晓,greenfield所求,恐不止三块地。其在东南亚的橡胶园急需稳定上游供应,山川的供应链网络或是目标。另,greenfield主要股东与永丰当年澳洲牧场合作伙伴交叉持股极深。张永丰的‘国际业务’,水比想象中浑。路演毕,速回蓉都,有物需面交。”

我把报告打印出来,一页页细看,脊背阵阵发凉。如果沈墨判断为真,那么greenfield就是一条潜伏在深水下的巨鳄,而山川,正游向它布好的猎场。

凌晨一点,房门被叩响。高启明拿着瓶威士忌和两个杯子站在门外。

“睡不着?”他进来,自顾自倒了两杯。

“看沈墨的报告。”我把打印稿推过去。

高启明快速浏览,眉头越锁越紧。“郑总傍晚也给我通了气,他用自己渠道查了,结论和沈墨基本一致。”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greenfield要的,可能是整个山川的供应链,把它变成他们全球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我们怎么办?”

“抢在它合围之前,把棋盘做大。”高启明目光炯炯,“用最快速度搞定pre-ipo,锁定核心投资条款,然后全力冲刺上市。一旦成为公众公司,股权分散,它再想一口吞下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上市……”

“需要时间,所以现在每一分钟都宝贵。”高启明看着我,语气不容置疑,“明天故都,后天慕源,大后天必须回蓉都。四天,见完所有关键的人。之后,你专心抓土地整改和日常运营,资本层面的攻防,交给我。”

“高总,”我握紧酒杯,“您为什么……”

“又问我为什么?”高启明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难以言说的东西,“我父亲是知青,在乡下待了十年。回城时,老乡送他一包自己留的麦种。他带回城里,每年在阳台花盆种一点,收了籽,来年再种。他说,这是‘根’。”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上海的璀璨夜色:“林晓,你们现在做的事,就是在土里扎根。我不想看着这些好不容易扎下去的根,被资本当杂草一样刨了,只变成财务报表上冷冰冰的数字。这个理由,够不够?”

我举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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