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方品控联盟成立大会的会场，设在省农业展览馆的主厅。早晨七点，我站在空荡荡的会场中央，看着工人们悬挂巨幅背景板——深绿色的底纹上，“信任·透明剑·共生”六个大字格外醒目。
“林总，都准备好了。”孙怀圣小跑过来，手里攥着对讲机，“媒体签到区在门口，五十家媒体，来了四十二家。还有八家”他压低声音，“被‘海之味’请去了对面酒店。”
“随他们。”我检查着手中的讲稿，“我们按计划来。”
上午九点，嘉宾开始入场。省农科院的赵副院长、省质检院的陈主任、省消协的刘秘书长每一位到场，我都亲自迎到贵宾席。高启明也到了，他今天穿了深灰色西装，看起来更像投资人而不是学者。
“紧张吗？”他问我。
“有点。”我老实说。
“应该紧张。”高启明看了眼手表，“但我相信你。”
九点三十分，会场座无虚席。我站在侧幕，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有政府官员，有行业专家，有媒体记者，还有专程赶来的消费者代表。最后一排，坐着几位面无表情的中年人，从坐姿看像是同行。
那是冯老板派来的人。
九点四十五分，大会准时开始。主持人简短开场后，省农科院的赵副院长第一个发言。他从专业角度阐述了现代农业品控的重要性，特别提到“青河模式”在土壤修复和标准化生产上的探索。
“我们农科院与山川集团合作两年，”赵副院长推了推眼镜，“亲眼见证了他们在青河基地做的每一份土壤监测、每一次技术改良。数据不会说谎，成果不会骗人。”
台下响起掌声。
第二个环节是溯源系统演示。柳青走上台，身后的大屏幕亮起。她随机抽取了今天早上刚从青河基地发出的一个订单，扫描包装上的二维码。
屏幕上立刻跳出信息流：地块编号、农户信息、种植时间、施肥记录、采摘时间、分拣包装过程视频、运输轨迹实时更新每一条数据都带有时间戳和操作人签名。
“这套系统基于区块链技术，数据一旦上链，不可篡改。咸鱼看书 已发布最辛蟑結”柳青现场演示了试图修改数据的过程——系统弹出红色警告，操作被拒绝。
台下开始有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后排站起一个人。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手里拿着话筒——不知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柳总您好，我是《财经观察》的记者。”他语速很快，“我注意到，‘海之味’今天也发布了区块链溯源系统。请问你们的系统和他们有什么区别？还是说，这已经成为行业标配了？”
问题很刁钻。全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柳青。
柳青镇定自若：“这位记者朋友，我想先请您扫描一下‘海之味’今天发布的产品溯源码，看看能查到什么。”
年轻人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回应。
“没关系，我帮您查。”柳青在电脑上快速操作，屏幕上出现一个“海之味”茶叶产品的溯源页面——有几张茶园照片，一段农户采访视频，一份农残检测报告。
“看起来内容很丰富。”柳青顿了顿，“但我请大家注意三点：第一，检测报告没有第三方机构盖章；第二，种植记录只有文字，没有实时数据支撑；第三，也是最关键的——”
她放大页面源代码：“这个页面是静态网页，数据可以后台修改。而我们的系统，每一份数据都有哈希值对应，上链存储。”
台下哗然。
年轻人脸色发白，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保安请出了会场。
风波暂时平息，但气氛已经变了。我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期待——大家都在等，等下一个挑战，等我们如何应对。
上午十一点，轮到我的主题演讲。
我走上台，调整了一下话筒。灯光很亮，我看不清台下每一张脸，但能感受到那些目光的重量。
“各位领导，各位朋友，大家好。我是林晓，山川集团的创始人。”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那个讲了无数次的故事——从晓信会计到山川文创，从畅达电商到如今的集团。但今天，我讲的是另一面。
“很多人问，山川的护城河是什么？是冷链系统吗？是电商渠道吗？是文创设计吗？”我顿了顿，“这些都很重要，但最深的护城河，是信任。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不是精心制作的宣传片，而是青河基地监控摄像头拍下的原始画面——清晨五点，农户老王在菜地里记录浇水时间；上午九点，质检员小李在分拣车间挑出有虫眼的菜叶；下午三点，运输司机老张在冷链车前检查温度记录。
一帧帧，朴实无华，却真实得让人动容。
“这些画面，我们的溯源系统里都有，每一秒都能查。”我看着台下，“但我们今天要做的，不只是展示这些。我们要做的，是开放。”
我示意工作人员抬上一个箱子。里面是厚厚一摞文件——青河基地两年的土壤监测原始记录、省环保厅的认证文件、第三方机构的检测报告。
“这是青河基地从2016年至今的所有原始数据，一共一千四百二十六份。”我拿起最上面一份，翻开，“今天我们把这些全部公开，任何人都可以查阅、核验。如果发现任何问题，我们负责。”
台下寂静无声。然后，掌声从第一排开始，迅速蔓延到整个会场。
就在掌声渐歇时，一个声音从后排传来。
“林总，我有问题。”
又来了。这次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普通的夹克，但眼神锐利。
“请讲。”
“您刚才提到开放数据，这很好。但据我所知，山川集团目前有三块土地存在历史遗留问题，正在补办手续。”男人语速平稳，却字字如刀，“这些土地上的产品，是否也适用您刚才说的透明标准？”
终于来了。这个问题，我等了很久。
我看向台下，高启明微微点头，苏雨晴握紧了手。
“这位先生提的问题很好。”我调整了一下站姿，“那三块土地的历史问题，我们已经在之前的公开声明中详细说明。今天，我想请大家看一样东西。”
大屏幕切换。画面里，是城东纸厂地块的现状——不是航拍美景，而是施工现场。工人们正在清理建筑垃圾，环保监测车在现场采样，巨大的公示牌上写着施工进度和监督电话。
“这是我们正在进行的土地整改现场，二十四小时直播，已经持续了两周。”我调出直播数据，“累计观看人数超过八十万，收到七百多条建议，我们采纳了其中四十三条。”
我顿了顿：“您问这些土地上的产品是否透明？我的回答是——这些土地目前没有产出任何产品。在整改完成、通过验收之前，我们不会在这些土地上种植任何作物。这就是我们的态度：宁可少赚钱，不能不负责。”
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热烈，更持久。
中年男人还想说什么，但旁边的同行拉了拉他。他们起身，默默离场。
我知道，这是冯老板的又一次试探，又一次失败。
中午十二点，大会上半场结束。嘉宾移步宴会厅用餐，我却接到了苏雨晴的电话。
“林晓，签约这边出了点状况。”她声音有些急，“文旅集团来了个新领导，对项目有异议，要求暂缓签约。”
“理由是什么？”
“说我们商业化太重，可能损害非遗的原真性。”苏雨晴顿了顿，“而且李阿婆的徒弟，今天没来。”
我心里一沉：“我马上过去。”
赶到省文旅集团时，签约仪式已经推迟。小会议室里，苏雨晴正和一位五十多岁、面色严肃的女领导沟通。
“王主任，我们的方案已经经过专家论证”
“专家论证是一回事，实际影响是另一回事。”王主任打断她，“蜀绣是国家级非遗，不是商业噱头。你们把它印在茶叶盒子上，消费者是买茶还是买包装？”
“我们是想让非遗走进生活”
“走进生活不等于商业化。”王主任摇头，“小苏，我理解你们企业的需求，但非遗保护有它的原则。”
我推门进去。王主任看了我一眼，眉头微皱。
“王主任，您好。我是山川集团的林晓。”
“我知道你。”王主任语气缓和了些，“上午的大会，我在网上看了，讲得很好。但非遗项目和农产品不一样，它承载的是文化，是历史。”
“王主任，”我诚恳地说，“我能理解您的顾虑。但我想请您见一个人。”
“谁？”
“李阿婆的徒弟，小娟。”苏雨晴接过话，“她现在就在楼下。”
王主任愣了愣。
五分钟后，一个二十出头、扎着马尾辫的姑娘走进来。她有些紧张，但眼神清亮。
“王主任好，我叫陈娟，李阿婆是我外婆。”她说话带着清水县口音，“我在省城打工，在服装厂做缝纫工，一个月挣三千五。”
她顿了顿：“上个月，雨晴姐找到我，问我想不想学蜀绣。她说如果我学成了，一个月能挣五六千，还能照顾外婆。我我想试试。”
“你外婆怎么说？”王主任问。
“外婆哭了。”陈娟眼圈红了，“她说，她的手艺总算有人愿意学了。她说，只要我能靠这个吃饭，她闭眼都安心。”
会议室里安静了。
“王主任，”苏雨晴轻声说，“我们在商业化之前，先问的是传承人的意愿。李阿婆今年八十三了，眼睛越来越不好。如果蜀绣不能给年轻人一条出路，等她们这一代走了，这门手艺就真的只能进博物馆了。”
王主任沉默了很久。最后，她叹了口气：“签约吧。，必须用于非遗传承人的培训和补贴。”
签约仪式在下午三点举行。当苏雨晴和李阿婆、陈娟三代人一起在合同上按下手印时，闪光灯亮成一片。
回公司的路上，苏雨晴靠在我肩上，轻声说：“今天好累。”
“但值得。”我握紧她的手。
晚上八点，高启明的紧急电话来了。
“林晓，查到了一些东西。”他的声音很沉，“greenfield确实在接触你们的早期投资人。他们已经约谈了明澋的三个lp，想要收购他们手中的股份。”
“他们想干什么？”
“如果他们能收购到足够多的股份，就能在股东大会上施加影响，甚至可能干预你们的土地整改决策。”高启明顿了顿，“而且，他们开的价格，比当前估值高出20。”
高价诱惑。资本最擅长的手段。
“我们需要做什么？”
“明天开始pre-ipo路演。”高启明说，“你必须让所有投资人相信，山川的未来价值，远远高于greenfield开出的溢价。这是一场信心之战。”
挂了电话，我站在办公室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