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约见的地方,在蓉都城南一个即将拆迁的老茶馆。
茶馆的招牌已经褪色,木门开合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我到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店里空荡荡的,只有最里面的角落坐着一个人,背对着门口。
“林总,这边。”沈墨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茶桌上摆着两个白瓷盖碗,茶汤清亮,是普通的茉莉花茶。
“这地方安全。”沈墨仿佛看穿我的疑虑,“老板是我战友,今天不开门。”
我端起茶杯,没有喝:“沈先生,您短信里说的境外基金”
沈墨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夹,推到桌面上。文件夹不厚,但封面上手写的“永丰国际”四个字,让我心头一跳。
“永丰破产前三年,张永丰尝试过国际化。”沈墨翻开文件夹,里面是几份英文文件复印件,“他在东南亚投资了两个橡胶园,在澳洲买了一个牧场。这些项目都通过离岸公司操作,股权结构复杂。”
我快速浏览文件。大部分是法律文书和股权协议,签署方包括张永丰控制的永丰国际,以及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greenfield农业投资基金”。
“greenfield就是冯老板现在的金主?”我问。
“不完全是。”沈墨指着其中一份协议,“greenfield当时是永丰的合作伙伴,提供资金和技术。但2015年,永丰资金链出现问题,张永丰被迫将东南亚橡胶园的控股权转让给greenfield,换取一笔过桥贷款。”
“这笔贷款”
“就是后来压垮永丰的债务之一。”沈墨顿了顿,“更重要的是,转让协议里有一个对赌条款:如果永丰不能在三年内回购股权,greenfield有权接管永丰在中国大陆的部分核心资产。
我后背发凉:“哪部分资产?”
“包括那三块工业用地。”沈墨看着我,“当然,那时候土地性质还没变更,价值不高。但现在不同了——一旦你们补全手续,土地价值至少翻五倍。”
我明白了。冯老板不是简单的竞争对手,他是来收割战利品的。
“所以赵磊手里的债务,是greenfield授意收购的?”
“对。”沈墨合上文件夹,“greenfield通过多层架构,在永丰破产后低价收购了这些债权。目的就是等土地价值释放时,要么拿到钱,要么拿到地。冯老板是他们在中国找的白手套。”
“冯老板不知道这些内情?”
“知道一部分,但不全。”沈墨端起茶杯,“他以为只是资本逐利。但greenfield真正想要的,是那三块地——他们在故都有个大型文旅地产项目,需要清水县这样的近郊土地做配套。”
一个庞大的资本棋局,从五年前就开始布局。而山川,无意中成了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看着沈墨。
沈墨沉默了片刻,摘下眼镜慢慢擦拭:“我年轻时在系统里,经手过一个类似的案子。境外资本通过复杂的股权设计,控制了中国西南部几十万亩林地的收益权。当地农民失去了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最后引发群体事件。”
他重新戴上眼镜,眼神很沉:“那件事,我一直放不下。所以退休后,我一直在盯着这些跨境资本的动作。幻想姬 追蕞鑫蟑結greenfield进入中国时,我就注意到了。”
“您能阻止他们吗?”
“我阻止不了资本。”沈墨摇头,“但你可以。只要山川把土地手续办完,土地合法化,greenfield的对赌条款就会失效——因为资产所有权已经转移给了你们。他们最多能拿到债权对应的钱,拿不到地。”
“但如果我们在办手续过程中出问题”
“他们就会介入。”沈墨直言不讳,“所以你们的每一步都不能错。尤其是下周的第三方品控联盟成立大会,一定要办得漂亮。那不仅是给消费者看,也是给greenfield看——让他们知道,山川不是可以轻易动摇的。”
离开茶馆时,已是傍晚。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
我拨通了高启明的电话,把沈墨说的情况简要转述。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林晓,”高启明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果沈墨说的是真的,那你们现在的处境比想象中危险。greenfield这种级别的基金,不会只下一手棋。”
“您的意思是”
“我马上去查。”高启明语速很快,“查greenfield在中国的所有投资,查他们和故都地产圈的关系,查冯老板除了价格战之外还有什么后手。你这几天,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品控联盟大会上。这是你们的亮相之战,必须赢。”
挂了电话,我站在街边。华灯初上,城市在暮色中苏醒,霓虹灯的光芒迷离而虚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回到公司,苏雨晴正在会议室里试穿明天签约仪式的礼服——一件月白色绣着淡青竹叶的改良旗袍。看见我,她转过身:“好看吗?”
“好看。”我由衷地说,“签约顺利吗?”
她笑容淡了些:“不算顺利。上午我去见了蜀绣的非遗传承人李阿婆,八十多岁了,眼睛不太好,但手还稳。她听说我们要把蜀绣用在茶叶包装上,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绣了一辈子花鸟鱼虫,没想过要绣在茶叶盒子上。’”苏雨晴走到窗边,“我能听出来,她话里有种失落。”
我走到她身边:“那你怎么想?”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做错了。”苏雨晴声音很轻,“把传统手艺变成商业包装,是不是一种亵渎?李阿婆她们守了一辈子的东西,我们拿来卖钱”
“雨晴,”我握住她的手,“你记得青河村的王阿婆吗?她编藤编编了五十年,以前一个月挣不到三百块。自从我们把她的藤编做成文创产品,现在一个月能挣三千。她孙女上大学的学费,就是她编藤编挣出来的。”
苏雨晴抬起头。
“传统要传承,首先要活着。”我说,“李阿婆有徒弟吗?”
“有两个,都是她孙女辈的,二十多岁,在城里打工。”
“如果蜀绣能挣钱,她们会回来学吗?”
苏雨晴眼睛亮了。
“明天签约,”我说,“带上李阿婆和她的徒弟。不是让阿婆表演,是让她看看,她的徒弟们能靠这门手艺,体面地生活下去。”
当晚,核心团队再次聚集。
“明天下午两点,第三方品控联盟成立大会。”我把议程发给每个人,“省农科院、省质检院、省消协的领导都会出席,还有二十多家媒体。这是我们应对冯老板‘伪溯源’的关键一战。”
“冯老板那边有动静吗?”陈默问。
柳青调出监控数据:“‘海之味’官网刚刚更新,宣布明天同一时间召开‘真溯源白皮书发布会’,地点就在我们会场对面的酒店。时间、地点都故意撞车,明显是来踢馆的。”
“要改时间吗?”刘健皱眉。
“不改。”我说得坚决,“改了就显得我们心虚。他们来踢馆,我们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底气。”
孙怀圣挠挠头:“那要不要多安排些保安?万一他们来捣乱”
“不用。”我摇头,“我们大大方方地开,大大方方地展示。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会议开到深夜。散会时,林爱国留了下来。
“林总,”他推了推眼镜,“财务部收到几封匿名邮件,质疑我们青河基地的土壤修复数据造假。邮件抄送给了几家投资机构。”
“来源能查到吗?”
“ip地址是海外的,但措辞很专业,像是业内人士。”林爱国忧心忡忡,“下周就要pre-ipo路演了,这时候出这种消息”
“把原始监测报告准备好,还有省环保厅的认证文件。”我说,“投资人要是问,我们就打开数据库,让他们亲眼看看每一份原始数据。”
凌晨一点,我独自站在办公室窗前。手机屏幕亮了,是母亲发来的语音。
点开,是她轻柔的声音:“晓晓,睡了吗?你爸今天去庙里给你求了个平安符,我明天寄过去。再忙也要记得吃饭,记得睡觉。家里一切都好,别惦记。”
短短几句话,我听了三遍。
然后我打开电脑,开始准备明天大会的发言稿。光标在空白文档上闪烁了很久,最后我敲下标题:
《信任,是农业最深的护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