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湾专区的成功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涟漪迅速扩散到整个滨湾零售圈。
开业第五天,陆文涛找到我,表情复杂:“林总,你们这专区……成了话题了。滨湾本地三家高端超市的采购都私下找我,打听你们的合作条件。”
“这是好事。”
“是好事,也是麻烦。”陆文涛压低声音,“冯老板那边反应很大。昨天‘海之味’开了发布会,宣布要搞‘滨湾本地优质农产品计划’,联合二十家本地农场,也要做溯源系统。摆明了是针对你们。”
“竞争才能让市场更好。”
“道理是这样,但你要小心。”陆文涛意味深长,“老冯在滨湾经营三十年,关系网很深。他要是玩阴的……”
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白。
回到临时办公室,柳青正在分析数据:“冯老板那个溯源系统,技术供应商就是我们监测到的那家科技公司。他们发布的系统演示视频,界面设计和我们的‘农链通’有七成相似。”
“抄袭?”
“更准确地说,是模仿。”柳青推了推眼镜,“但只模仿了表面——他们也能生成二维码,扫码也能看到页面,但数据是手工录入的,不是实时采集。消费者短时间内可能分不清,但时间一长……”
“时间一长,真假自现。”我说,“继续监控,但不主动攻击。我们要做的,是把我们的事做得更好。”
正说着,刘健冲进来,脸色发白:“晓哥,出事了!”
“慢慢说。”
“我们电商平台上,滨湾地区的订单,今天突然多了十几条差评!”刘健打开平板,“都说收到货后发现蔬菜不新鲜,有烂叶,还有的说扫码出来的信息和实际产品不符。”
我心头一紧:“查实了吗?”
“正在查。”刘健手指快速滑动,“问题在于——这些订单的收货地址分散,下单时间不同,但差评内容高度相似,都附了照片。照片上的产品包装是我们的,但蔬菜……看着确实不太对。”
柳青接过平板分析:“我调取这些订单的物流数据。发现一个共同点——都是从滨湾本地仓发货的,而不是从青河直发。”
“我们滨湾本地仓的货,不也是青河发过来的吗?”
“理论上是。”柳青眉头紧锁,“但物流记录显示,这批问题货的入库时间,比正常批次晚了三天。而且……”他放大照片,“你们看这个包装袋的封口——我们的自动封口机是特定角度,这个封口是平的。”
“有人调包!”
会议室里空气凝固了。
王缓声音发颤:“是谁?冯老板?”
“现在不能下结论。”我强迫自己冷静,“刘健,立刻联系所有给差评的顾客,诚恳道歉,全额退款,并承诺三倍补偿。同时邀请他们到海润专区,现场挑选等值产品,我们当面解释。”
“这样成本……”
“信誉成本更高。”我打断他,“柳青,你负责技术排查。第一,查滨湾本地仓的监控;第二,查这批货的入库记录和经手人;第三,查物流公司那边有没有异常。”
“明白。”
“王缓,你准备一份公开声明。不指责任何人,只说我们发现了批次问题,正在彻查,并公布解决方案。态度要诚恳,行动要透明。”
部署完毕,我走到窗前。滨湾的黄昏正在降临,城市在夕照中泛着金色。这本该是庆祝初步成功的时刻,却迎来了当头一棒。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林爱国从清水打来的紧急电话:“晓哥,冷链中心那边……出事了!”
“说清楚。”
“赵建国带着四十多个老员工,今天下午集体停工了。”林爱国声音焦急,“他们在中心门口拉起横幅,说‘山川卸磨杀驴’‘不尊重永丰老员工’,要求谈判。”
“原因?”
“直接导火索是……张子轩昨天开除了一个老员工,姓吴,就是上次手动操作阀门那个老吴。理由是‘多次违规操作,屡教不改’。但赵建国他们说,这是打压永丰老人,为新系统扫清障碍。”
我心里一沉。冷链中心的稳定运营,关系到整个供应链的畅通。如果这里出问题,滨湾、幕源甚至省内的业务都会受影响。
“我马上回来。”
“还有,”林爱国补充,“张子轩现在被围在办公楼里,情绪很激动。他说老吴确实违规操作,有监控为证。但老员工们不听解释……”
挂掉电话,我看着滨湾的万家灯火。
内外交困。
战场从来不止一个。
当晚我飞回蓉都。抵达冷链中心时已是深夜,但门口依然聚集着二三十人,横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赵建国坐在最前面,低着头抽烟。
“赵师傅。”我走过去。
他抬起头,眼里有血丝:“林总,您回来了。”
“进里面谈。”
会议室里,赵建国、几个老员工代表,还有张子轩、林爱国,分坐两侧。气氛凝重。
“赵师傅,您先说。”我坐下。
赵建国掐灭烟:“林总,我们这帮永丰的老人,从重组开始就配合工作,该学的学,该改的改。老吴是有点老习惯,但他跟了永丰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开除就开除,太寒心了。”
张子轩想开口,我抬手制止:“子轩,把监控调出来。”
投影亮起。画面里,老吴在深夜值班时,又一次手动操作了制冷机组。系统警报响起时,他不但没处理,还关掉了报警器。整个过程,监控拍得清清楚楚。
“这是第三次了。”张子轩声音发颤,“第一次警告,第二次扣奖金,第三次……按规程必须开除。赵师傅,您也是老管冷链的,知道这种操作的风险。万一机组损坏,损失不是他一个人能承担的。”
赵建国盯着屏幕,不说话。
“更重要的是,”张子轩调出另一段视频,“老吴在操作前,接了个电话。我查了通话记录,是‘海之味’滨湾公司的一个采购。”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
“老吴收了钱,故意制造故障,拖延发货。”张子轩把银行流水打印件推到桌上,“五千块。对方承诺事成后再给一万。”
赵建国脸色惨白。
“我开除他,不只是因为违规操作,是因为他背叛。”张子轩看着老员工们,“永丰倒了,但永丰的人不能没了骨气。为了五千块,就敢拿整个冷链中心冒险,这样的人,配不上永丰二十年的牌子,更配不上山川的信任。”
沉默了很久。
一个老师傅忽然开口:“小张总,这事……老吴确实不对。但我们怕的是,今天开除了老吴,明天是不是就要开除我们这些‘跟不上时代’的老人?”
“王师傅,”我接过话,“您今年五十八了吧?听说您闭着眼都能听出制冷机组的异常声音?”
老王一愣:“那是……干了三十年,练出来了。”
“这种经验,是宝贝。”我诚恳地说,“我们新系统再好,也需要您这样的老师傅把关。但王师傅,时代在变,设备在更新。您得愿意学新东西,我们也得尊重您的经验——这两者不矛盾。”
我看向所有老员工:“今天在这里,我表个态:山川接手永丰资产,接的不只是设备厂房,还有各位的技术和经验。愿意学新系统的,我们全力培训;想发挥老经验的,我们安排传帮带。但有一条底线——谁为了私利损害公司利益,无论是谁,一律严处。”
赵建国缓缓站起来:“林总,小张总,今天这事……是我们冲动了。老吴的事,我们没搞清楚就闹,对不起。”
“赵师傅,您也是为兄弟出头,我理解。”我说,“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内外都有人盯着我们。我们团结,他们就无机可乘;我们内乱,正中他们下怀。”
张子轩也站起来,对着老员工们深深鞠躬:“各位叔伯,我年轻,做事可能急躁。但我父亲躺医院前交代过,要我尊重永丰的老人,要我跟大家学真本事。以后我有不对的地方,您们直接骂我,我一定改。”
这态度让所有人都动容。
老王拍拍张子轩的肩:“行了小子,你爸当年刚创业时,比你还愣。慢慢来,我们都教你。”
一场危机,暂时化解。
但我知道,深层矛盾还在——新系统与老习惯,现代化管理与传统人情,这些冲突不会一次解决。
深夜,我和张子轩在冷链中心仓库区巡视。巨大的空间里,制冷机组低鸣,货架上整齐码放着即将发往各地的产品。
“林总,我今天是不是太冲动了?”张子轩问。
“该硬的时候要硬。”我说,“但你要记住——管理永丰这些老人,光讲制度不够,还得讲情义。他们跟了你父亲二十年,那种感情,不是工资能衡量的。”
“我懂。”他点头,“其实……我能理解老吴。他儿子在滨湾买房,首付差十万。五千块对他来说,是笔大钱。”
“所以除了制度,我们还要有温度。”我停下脚步,“明天开会,讨论设立‘老员工关怀基金’,帮助确实有困难的。但程序要透明,要经过集体评议。”
“好。”
走到三号库时,赵建国还在值班。看到我们,他点点头:“林总,小张总,今天的事……”
“过去了。”我说,“赵师傅,您是老师傅,想请您帮个忙。”
“您说。”
“永丰原来那套操作流程,有很多经验智慧。我想请您牵头,组织老师傅们,把这些经验整理出来,编成教材。”我看着他的眼睛,“新员工要学,我们这些‘外行’也要学。不能让这些宝贵经验,随着设备更新就丢了。”
赵建国眼睛亮了:“这……这我能干!老吴……唉,不提他了。我们这帮老家伙,别的不行,这些经验攒了一肚子!”
离开冷链中心时,天快亮了。
林爱国在车上等我:“滨湾那边查清楚了。调包的事,是海润优选滨湾仓的一个临时工干的,收了冯老板手下人的钱。陆总已经报警了。”
“消费者那边呢?”
“按你的方案处理了。十二个给差评的顾客,十一个接受了我们的补偿和解释,还有一个……”林爱国顿了顿,“是冯老板的远房亲戚,故意挑事的。”
“意料之中。”我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滨湾这一仗,才刚开始。”
“还有个消息。”林爱国递过一份文件,“省里正式批准了我们参与永丰重组的方案。但要求我们,在三个月内拿出‘整合成效报告’。”
我接过文件,厚厚一沓。翻到最后一页,是周副省长的批示:
“希望山川集团通过永丰重组,探索出一条传统农业企业转型升级的可复制路径。成功与否,关系重大。”
压力如山。
但路,必须走下去。
手机震动,是柳青从滨湾发来的消息:“林总,我们升级了溯源系统的防伪功能。现在每个包装上都有隐形码,只有专用设备能识别。冯老板想模仿,成本会大幅增加。”
我回复:“好。另外,准备一份技术白皮书,公开我们的系统架构和品控逻辑。他们要学,就让他们学全套。”
放下手机,我靠在座椅上。
东方既白。
新的一天,新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