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新与旧之间(1 / 1)

冷链中心试运营首日的故障,是在凌晨四点发生的。

柳青接到系统警报时,人还在清水总部宿舍。屏幕上跳出红色警告:“三号冷库温度异常,当前:-12c,设定:-18c”。他立刻拨打现场电话,值班员老吴睡意朦胧地接起:“啥事啊柳总……哦温度?那表坏了,常有的事,敲两下就好。”

“不能敲!”柳青急了,“马上手动检查制冷机组,我现在远程重启系统。”

“哎哟你们这新系统太娇贵,我们原来那套……”

“老吴!”柳青打断他,“按规程操作,现在!”

等我和孙怀圣赶到冷链中心时,天刚蒙蒙亮。三号冷库里,赵建国带着两个老师傅正在排查,老吴站在一旁,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回事?”我问。

赵建国抹了把汗:“林总,是蒸发器结霜太厚,除霜程序没启动。老吴以为是传感器坏了,想手动除霜,但新系统锁了手动操作权限。”

老吴嘟囔:“我们原来都是这么干的,永丰那破系统动不动就误报,敲两下就好了。你们这倒好,碰都不让碰。”

柳青盯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找到了——除霜程序的触发条件设置得太苛刻。永丰的设备老化,结霜速度比我们青河的新设备快,按原参数容易出问题。”

“能调吗?”

“能,但需要重新测试。”柳青抬头,“问题是……调整参数需要设备运行数据,但现在冷库温度上来了,里面还有青河昨晚刚送来的二十吨秋白菜。”

孙怀圣急了:“那咋整?菜坏了损失就大了!”

一直沉默的张子轩忽然开口:“永丰原来遇到这种情况,会启动应急方案——把货临时转移到二号库,那边有备用制冷机。但需要手动切换管道阀门,操作复杂,要三个人配合。”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他。

张子轩走到控制台前,指着一张手绘的管道图——那是他在昨晚整理资料时,凭记忆画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三个总阀。先关三号库的供液阀,再开二号库的旁通阀,最后启动备用机组。整个过程不能超过十五分钟,否则管道压力会失衡。”

赵建国眼睛亮了:“对对!小张总说得对!这套流程永丰的老人都知道!”

“那还等啥子?”孙怀圣挽袖子,“干活!”

“等等。”我拦住他们,“老赵,你带两个人按流程操作。子轩,你指挥。柳青,你监控系统数据,有任何异常马上喊停。”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像是慢镜头。老吴和另一个老师傅在管道间里扳动沉重的阀门,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厂房里格外刺耳。赵建国盯着压力表,额头冒汗。张子轩站在控制台前,眼睛在管道图和监控屏之间来回切换。

“一号阀到位!”

“备用机组启动——转速正常,压力正常!”

当三号库的温度开始缓慢下降,二号库的指示灯由红转绿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柳青看着数据曲线:“切换成功,货保住了。”

老吴从管道间钻出来,浑身油污,却咧嘴笑了:“嘿,还是这套老法子管用!”

但张子轩摇头:“这是应急,不是长久之计。”他转向柳青,“柳总,我建议——在系统升级完成前,把永丰这些应急流程数字化,做成标准操作程序。新员工要学,老员工也要重新培训。”

柳青点头:“好,今天就开始做。”

赵建国拍拍张子轩的肩:“小张总,可以啊!还以为你们这些留洋回来的,只会讲理论。”

“我父亲常说,管冷链的,手上没油污,心里就没数。”张子轩顿了顿,“我以前不当回事,现在懂了。”

处理完冷链中心的事,我赶回清水。上午十点,青河基地那边传来消息——张子轩请假一天,说要“办点私事”。

陈默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担心:“他早上找老周问了什么,然后就走了。手机也打不通。”

我心里一沉:“他留什么话没?”

“就说……想明白了件事。”

直到下午三点,张子轩才出现在我办公室门口。他换了身干净衣服,但眼睛红肿,手里拿着个文件袋。

“林总,我去见了几个永丰的老供应商。”他把文件袋放在桌上,“都是跟我父亲合作十几年、甚至二十年的老人家。”

我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沓手写的信件,字迹各异,有的还按了红手印。

“这是江州的王老汉,六十五了,给永丰供了二十年红薯。永丰欠他八万货款,他说不要了,就当给张永丰看病。”张子轩声音发哽,“这是青河的李婶,儿子上大学时学费不够,我父亲借过她三万。她说这钱一定要还,连本带利,分期付。”

“还有这个,”他抽出最下面一封信,“是永丰最早那批员工联名写的。他们说,愿意降薪一半,甚至不要工资,只求别解散永丰。信上有四十七个签名,按了手印。”

我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那些鲜红的手印,胸口发堵。

“我去青河这三天,跟着老周下地,跟着农户吃饭,听他们讲怎么种菜,怎么算账。”张子轩坐下来,双手交握,“我发现一件事——农业这个行业,最值钱的不是设备,不是渠道,是信任。我父亲用了二十年,攒下这些信任。但永丰的模式,正在消耗这些信任。”

他抬头:“所以我想做个决定——请林总批准,让我负责永丰遗留的供应商债务处理工作。不是按法律程序,是按……人情。”

“你想怎么做?”

“分三类。”张子轩显然深思过,“第一类,像王老汉这样主动放弃债权的,我们记下来,等以后山川做大了,用其他方式补偿——比如优先采购,比如技术扶持。”

“第二类,想继续合作的,债务转成对山川的应收账款,我们制定一个三到五年的清偿计划,利息按银行最低标准算。”

“第三类……”他顿了顿,“那些生活确实困难的,我们设立一个专项基金,从山川的利润里划出一部分,提前清偿。”

我看着他:“你知道这需要多少钱吗?”

“初步测算,八百到一千万。”张子轩说,“但这笔钱花得值——买下的是永丰二十年积累的商誉,是那些供应商对‘张永丰’这个人的念想,也是……山川未来在中南省深耕的土壤。”

办公室很安静。窗外,清水县的老街上有小贩的叫卖声飘进来。

“子轩,”我问,“你做这些,是为了你父亲,还是为了山川?”

“都有。”他坦诚,“为我父亲,我想让人记住,张永丰不是欠债不还的人;为山川,我想让这些老关系,成为你们未来的助力,而不是负担。”

我拿起那封员工联名信,看着上面一个个名字。有些我认识——赵建国、老吴、还有冷链中心那些老师傅。

“这个专项基金,算我个人出一半。”我说,“另外一半,从山川的‘社会责任预算’里出。但有个条件——”

“您说。”

“所有清偿过程,公开透明。”我看着他,“每一笔钱怎么还的,还给了谁,为什么这么还,都要有记录。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山川接过的不仅是资产,还有责任。”

张子轩重重点头:“好!”

“还有,”我补充,“你父亲留下的那些欠条,也一并处理。该还的还,该销的销。但所有还款,都要附上山川的说明——这是张永丰先生委托我们处理的。”

他的眼眶又红了:“谢谢……谢谢林总。”

“别谢我。”我拍拍他的肩,“你父亲用二十年教会你一件事——在农业这个行当,人情比合同长。你今天懂了,这学费就没白交。”

下午的晚些时候,黑石资本戴维的团队发来了投资意向书草案。林爱国和高启明一起研究,发现条款确实优厚,但附加条件也多——最核心的一条是:要求山川在十八个月内完成上市。

“太急了。”林爱国皱眉,“我们原计划是两年到两年半。”

高启明却持不同意见:“有黑石背书,上市进程可以加快。而且他们承诺调动全球资源,包括四大会计师事务所、顶级律所、还有国际投行。”

“但我们的业务整合需要时间。”陈默说,“永丰的资产刚接手,至少要半年才能消化。”

“云雾岭示范区年底才能出效果。”赵静兰补充,“滨湾超市的合作才刚启动。”

柳青推了推眼镜:“技术上,我们的系统还要升级,要对接永丰的数据,要培训新员工……”

我看着争论的团队,想起张永丰笔记本里的一句话:“跑得快容易摔,跑得稳才能远。”

“告诉黑石,”我最终说,“我们接受投资,但上市时间要二十四个月。理由是——我们需要时间夯实基础,消化整合,把故事做实,而不是讲一个资本爱听但撑不起的故事。”

高启明看着我:“戴维可能会觉得我们保守。”

“那就让他去看数据。”我说,“看我们这六年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如果他只想要快钱,那我们不是合适的标的。”

傍晚,我收到戴维的回邮。邮件很长,但核心意思很明确:

“林先生,我们尊重你们的节奏。黑石投资的是未来十年的价值,不是十八个月的股价。二十四个月可以接受,但我们需要看到清晰的里程碑节点。”

附件的投资条款书已经修改,上市时间改成了二十四个月,但增加了分阶段注资的条款——达成一个里程碑,注入一部分资金。

这是聪明的做法,既给了我们时间,也控制了风险。

我把邮件转给团队,加了一句:“压力还在,但这次,按我们的节奏来。”

夜幕降临,我独自走到公司楼顶。清水县的灯火在秋夜里温暖明亮,远处青河基地的方向一片漆黑,但我知道,那里有作物在生长,有农户在守护。

手机震动,是张子轩发来的照片——他在冷链中心,和赵建国、老吴他们一起吃盒饭。照片里的他笑得自然,不再是那个拘谨的少东家。

文字是:“林总,老吴今天教我认管道符号,说这是永丰老师傅才懂的‘暗号’。我想把这些都记录下来,留给以后的员工。有些东西,不能丢。”

我回复:“好,你做。”

放下手机,我看着夜空。

新与旧之间,从来不是简单的替代。

是传承,是融合,是带着过去积累的重量,走向更远的未来。

永丰那头巨鲸正在沉落。

而它激起的浪花,将在海面上,催生出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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