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水的第一天,空气里都是桂花香。
车子刚进县城,孙怀圣的电话就追过来了:“晓哥!直接来食堂!大伙儿等你们吃午饭!”
推开食堂门时,掌声像潮水一样涌来。十几张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除了公司员工,还有青河基地的农户代表,老周坐在最前面一桌,笑得满脸褶子。
“欢迎林总回家!”孙怀圣带头喊,手里还拿着锅铲——这家伙今天亲自下厨。
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青椒炒腊肉、麻婆豆腐、清蒸鲈鱼、还有一大盆酸菜鱼,红油上飘着花椒和辣椒,香气扑鼻。都是地道的川菜。
“今天这顿,我请!”孙怀圣扯着嗓子,“庆祝咱们稽查风波平安过关!也庆祝万佳新店方案通过!”
王婷眼睛还肿着,站起来举杯:“我先说两句……这次稽查,财务部的兄弟姐妹们三天三夜没合眼,但值!因为咱们的账,经得起查!”
林爱国推了推眼镜,难得地笑了:“不仅经得起查,稽查组的赵科长走的时候还说——‘你们是我见过账目最规范的农业企业’。”
食堂里响起欢呼声。
我站起来,等大家安静下来。
“这杯酒,”我举起杯子,“第一敬所有同事。没有你们的坚持,山川走不到今天。”
“第二,”我看向老周那桌,“敬所有信任我们的农户。稽查组入户抽查时,你们说的每一句实话,都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
老周端起酒杯的手在抖:“林总,我们就是种地的,不懂别的。就认一个理——谁对咱好,咱就对谁好。”
“第三,”我环视全场,“敬我们自己。敬这六年,每一次咬牙坚持,每一次不认命。”
“干杯!”
酒过三巡,食堂里气氛热烈。刘健拉着几个电商部的小年轻划拳,陈默在跟设计部的人讨论云雾岭示范区的设计思路,王缓在接电话——听内容是在协调万佳新店的货品筹备。
孙怀圣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晓哥,有个事得跟你说。”
“讲。”
“稽查虽然过了,但永丰那边没消停。”他脸色凝重,“张永丰那个‘联合体’,这周在蓉都开了招商大会,拉拢了五十多家中小农业企业。省电视台全程报道,排场大得很。”
“意料之中。”我夹了块鱼肉,“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
“但问题是——”孙怀圣顿了顿,“他们开始挖人了。”
我筷子一顿:“挖谁?”
“咱们青河基地的两个技术员,上礼拜被永丰挖走了。开价月薪一万二,比咱们高三千。”孙怀圣叹气,“还有电商部的两个运营,也收到了猎头电话。”
人才流失,这比价格战更致命。
“你怎么处理的?”
“我找那俩技术员谈了。”孙怀圣说,“我说永丰能给高工资,但他们的有机认证是买的,技术体系是抄的。你们去了,是助纣为虐。结果……他们说家里困难,孩子上学要钱。”
他苦笑:“我能说啥?人往高处走。”
“给他们办个欢送会。”我说,“顺便告诉所有人——山川的大门,永远对离开的伙伴敞开。想回来了,随时欢迎。”
孙怀圣愣了:“晓哥,你这……”
“人才流动是正常的。”我放下筷子,“但我们要做的,是让山川成为人才来了就不想走的地方。靠的不是高工资,是事业平台和成长空间。”
正说着,苏雨晴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沓文件。她走到我身边,轻声说:“联盟的筹备方案初稿出来了。另外,我母亲那边……同意了我们提出的合作模式。”
“她没提其他条件?”
“提了。”苏雨晴表情复杂,“她说,云雾岭示范区要做成‘全省标杆’,投资不能少于两千万。而且……她要派一个项目监理。”
“谁?”
“我表哥,苏景明。”苏雨晴苦笑,“她在省建筑设计院的亲侄子,说是‘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这是明着安插眼线了。
“你怎么回?”
“我说要跟你商量。”苏雨晴看着我,“但以我对母亲的了解……这个条件,没得谈。”
我沉思片刻:“那就让他来。但约法三章——第一,监理只负责工程质量和进度,不参与经营决策;第二,所有设计变更必须经过陈默同意;第三,工资我们发,但考核权在我们手里。”
“他会同意吗?”
“你母亲会同意的。”我说,“她要的是参与感和掌控感,不是真的想插手具体事务。”
午饭结束后,我召集核心团队开短会。会议室的白板上写满了接下来的任务:
1 联盟筹备会(10月25日,蓉都)
2 万佳新店开业(11月8日,幕源)
3 云雾岭示范区启动(11月中旬)
4 a轮融资收官(12月底前)
“时间紧,任务重。”我看着大家,“从今天起,咱们要三线作战——联盟、业务、融资,一个都不能落下。”
陈默举手:“云雾岭的设计,我想带团队去实地考察一周。那片山地我查过资料,坡度大、土层薄,但生态环境极好。如果设计得好,可以做成‘高山生态农业’的样板。”
“批了。”我说,“带上测绘和环保的人一起去。设计原则就一条——最小干预,最大尊重。建筑要用当地石材和木材,不能破坏山体轮廓。”
刘健接着汇报:“万佳新店的一百平米专区,我计划分成四个区域——产品展示区、现场体验区、溯源查询区、社区团长招募站。王缓已经带团队去幕源了,跟黄总敲定最后细节。”
“体验区要设计好。”我说,“让顾客能亲手摸到土,闻到稻香,看到活鸡下蛋。咱们卖的不是产品,是体验。”
林爱国翻开笔记本:“财务这边,启明资本的第一笔一个亿,下周到账。省里的八百万扶持资金也已经到位。但接下来开支很大——联盟启动要钱,万佳专区装修要钱,云雾岭前期投入要钱……我算了下,三个月内,固定支出至少四千万。”
“融资进度呢?”
会议室里气氛一凝。
“北方资本?”孙怀圣瞪眼,“他们不是投了永丰吗?还想投咱们?”
“资本只看回报,不看立场。”林爱国冷静分析,“他们可能是在两边下注。而且,他们开价最高——愿意按12亿估值,吃下全部7。”
“拒绝。”我说得干脆,“告诉所有投资方——山川选择合作伙伴,第一看理念是否契合,第二看资源能否互补,第三才看价格。想纯财务投资赚快钱的,一律不接。”
“留给真正懂农业、愿意长期陪伴的机构。”我看向苏雨晴,“雨晴,你母亲那边,如果晴天投资愿意追加,可以给一部分额度。但要明确——是财务投资,不是战略控制。”
“明白。”
会议开到下午四点。散会后,我独自留在会议室,看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计划。
手机震动,是高启明。
“林晓,联盟的第一次筹备会,我想请几位特别嘉宾。”他说,“一个是国际有机农业联盟的副主席史密斯博士,他下周来中国考察;另一个是日本‘大地守护协会’的创始人山田先生,他们在生态农业社区建设方面很有经验;还有一个……你可能没想到。”
“谁?”
“张永丰。”
我愣住:“他?”
“对。”高启明声音平静,“我托人问过了,张永丰虽然搞‘联合体’,但私下里对你们的模式很关注。他儿子在澳大利亚学农业环保,最近回国了,据说极力劝父亲转型。”
“你想让他加入联盟?”
“不是让他加入,是让他看看。”高启明说,“让他看看真正想做事的同行,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有时候,最大的对手,也可能变成最大的盟友。”
这个想法很大胆。
“他愿意来吗?”
“我亲自邀请。”高启明说,“就以‘中南省农业企业家交流会’的名义,不说是联盟筹备会。来了之后,让事实说话。”
挂掉电话,我走到窗边。办公楼外,那棵老槐树的叶子黄了一半,在秋风里沙沙作响。
孙怀圣推门进来,端着一碗醪糟汤圆:“晓哥,刚煮的,趁热吃。”
我接过来,汤圆软糯,醪糟酸甜。
“怀圣,”我忽然问,“你说咱们这条路,能走通吗?”
他蹲在窗台上,点了支烟,眯着眼看外面的老槐树:“晓哥,我给你讲个事。”
“你说。”
“我爷爷那辈,是清水县最早种柑橘的。八十年代,县里推广新品种,产量高,卖相好,但味道淡。我爷爷不肯换,坚持种老品种。村里人都笑他傻。”
他吐了口烟:“后来呢,那些新品种的树,十年就衰了,得重新种。我爷爷的老品种,现在还在结果,三十多年了。去年有水果贩子专门来找,说广东那边的大老板,就认这个味,出价比市场高三倍。”
孙怀圣把烟掐灭:“我爷爷临终前跟我说:娃啊,地跟人一样,你糊弄它,它就糊弄你。你实心实意对它好,它记你一辈子。”
他看着我:“咱们现在做的事,跟我爷爷种柑橘一样——看起来慢,看起来傻,但根扎得深。根深了,树就倒不了。”
窗外,秋风正紧。
但我知道,春天总会来的。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冬天里,把根扎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