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竹把那片青铜页片攥了一路。回宫路上谁都没说话,风从耳边刮过,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声比脚步还响。
进殿第一件事,她就把墨书叫来。
“玄冥今天必须回城。”她说,“我要他走最宽的街,穿最亮的袍子,最好一路敲锣打鼓。”
墨书嗑着瓜子,腮帮子一鼓一鼓:“你这是要给他发喜帖?”
“我是要给某些人递刀。”她冷笑,“青崖昨晚摔杯子摔得那么爽,今晚不派人砍人,我都替他白活了。”
墨书吐出瓜子壳,眯眼一笑:“懂了。护法回京,七宫扬威,顺便当个活靶子。”
“对。”她点头,“但靶子身上得带钩子,等他们伸手,就别怪我扯皮带肉。”
午后未时,玄冥带着七宫残部进城。果然没走暗道,直接从正阳门进来,前头两匹马开道,后头抬着口大箱子,上头贴封条写着“户部查抄密账”。
百姓围在两边看热闹。
“这不是上次摔杯子那个老头儿的账吗?”有人喊。
“可不是!听说里头有金条!”旁边接话。
玄冥骑在马上,黑劲装笔挺,腰间七个酒葫芦晃得叮当响。他脸上还是那副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扫过人群时嘴角一翘。
“老子回家,你们倒像办庙会。”他嘟囔。
当晚戌时,许嘉竹坐在书房,手里转着一枚铜钉。钉尖朝上,映着烛光发亮。
窗外传来三声猫叫。
她放下铜钉:“来了。”
墨书翻窗进来,一身夜行衣沾了灰:“护法院子里已经布好机关弩,箭头都抹了麻药。只要有人踩错一块砖,就得当场躺平。”
“死士呢?”
“四个,蒙面,带毒刃,专挑屋顶和通风口进。”墨书冷笑,“标准套路,一点新意没有。”
“那就等他们表演完。”她站起身,“我要活口。”
子时三刻,月光被云遮住。
四条黑影悄无声息落在玄冥别院屋顶。领头那人手势一压,其余三人分散。
第一人刚踩上屋脊第三块瓦,脚下木板突然下沉。
“咔!”
数十支劲弩从檐下暗格射出,如暴雨倾泻。
两人中箭倒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剩下两个转身欲逃,墙头火把骤然点亮。
墨书抱着胳膊站在屋脊上,嗑着最后一粒瓜子:“你们家大人没告诉你们?护法睡觉最讨厌被人偷窥。”
他吹了声口哨。
埋伏的七宫弟子从四面八方围上。
一人拼死反抗,刀光闪过,削破自己袖子想毁证。可惜晚了。
墨书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那截布料,举高对着火把照。
“瞧见没?山字底云纹,青崖府裁缝独家出品,三年以上老员工才敢绣这个。”
地上死士抽搐几下,不动了。
墨书蹲下,在他怀里摸出一块令牌——青崖私库印信,还带着体温。
“啧,贴身藏的,感情还挺深。”
第二日早朝,金銮殿内百官列班。
许嘉竹端坐龙椅,指尖轻敲扶手。
“昨夜有人想杀朕的护法。”她开口,声音不大,全场瞬间安静。
玄冥站出来,手里拎着个血袋子。
“臣侥幸活命。”他说,“还顺手捡了点东西。”
他打开袋子,半截染血的袖子甩在地上,另一只手举起那枚印信。
“诸位请看,这袖子上的纹,是不是很眼熟?”
群臣哗然。
青崖站在文官队列末尾,脸色铁青,手指掐着佛珠,一颗颗捏得咯吱响。
没人说话。
玄冥忽然一笑:“既然大家都不认,那我只好亲自问问了。”
他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猛地腾空而起!
脚尖一点地面,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向殿中横梁。空中连折两下,第三步竟凭空踏虚,仿佛踩在看不见的台阶上,再一跃已至青崖面前。
“认得吗?”他甩出断袖,“你府上那个绣娘,上个月还找我讨酒喝呢。”
青崖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玄冥落地,咧嘴一笑:“怎么,哑巴了?”
许嘉竹一直盯着那一跃。
就在玄冥第三转折的瞬间,她体内的气息忽然自动流转。脑中一闪,一幅气流轨迹图浮现——那本该受阻的落点,竟提前半寸偏移,像是预知了空气反弹的方向。
这节奏……
她眼皮跳了一下。
这一招,她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裴无垢。
那时候他在屋顶追她,也是这样,空中折转,毫无征兆地变向。
她低头摸了摸腰间匕首柄,那里刻着一个“裴”字。
“护法。”她忽然开口。
玄冥回头:“在。”
“你这招……谁教你的?”
玄冥一顿,随即哈哈一笑:“自己瞎练的。怎么,像不像哪个小白脸?”
“不像。”她摇头,“就是太像了。”
玄冥笑得更响,拍了下肩膀:“女帝多心了。我这把老骨头,哪学得来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他说完退回列班,摘下个酒葫芦灌了一口。
许嘉竹没再问。
但她记住了。
那种对气流的预判,不是练出来的。是本能。
就像她的风灵果气息一样,藏在骨子里。
散朝后,青崖独自走出大殿。
风很大,吹乱了他的袍角。
他没撑伞,也没加快脚步。只是慢慢走着,手里的佛珠越捻越快,最后“啪”一声绷断,珠子滚了一地。
有颗黑色的裂开,粉末洒出。
他看都没看,抬脚踩实。
身后,许嘉竹站在台阶最高处,望着他的背影。
墨书走过来,低声说:“漕运那边有动静了,要不要现在查?”
“不急。”她说,“他还没彻底慌。”
“那你刚才在殿上,干嘛突然问护法那招的事?”
她没回答。
只是把手伸进袖子,摸到那片青铜页片。边缘锋利,割得指尖发疼。
“有些事。”她终于开口,“看起来是巧合,其实是伏笔。”
墨书挠头:“听不懂。”
“你不用懂。”她转身往内殿走,“你只要记住,接下来每一步,都不能错。”
墨书看着她背影,把最后一粒瓜子壳吐出去。
“行吧。”他嘀咕,“反正我早就习惯,跟着疯子往前冲了。”
太极殿外,玄冥靠在柱子上喝酒。
左肩忽然抽痛一下,他皱眉按了按。
酒葫芦晃了晃,里面的声音有点空。
他知道那一跃露了馅。
但他不在乎。
许嘉竹能看出来最好。
总比等到她亲手揭开真相时,被伤得更深。
他仰头把最后一点酒倒进嘴里,低声说了句什么。
风吹散了那句话。
只有他自己听见。
“对不起啊,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