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竹把信送出去后没睡。她坐在书案前,手指一直敲着桌面,一下一下,像在数心跳。
天刚亮,雾还没散干净,陆昭华就来了。
她穿得素净,手里拎了个布包,往桌上一放,发出“啪”一声轻响。
“户部的花名册。”她说,“有些名字,该清了。”
许嘉竹抬头看她。母亲的脸色很平静,但眼底有血丝,一看也是整夜没睡。
“你早就知道青崖有问题?”
“我不确定是他,但我知道有人想让我们乱。”陆昭华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昨夜破庙的事太巧了。他们以为你会追,结果你按兵不动——这比动手更让他们慌。”
许嘉竹笑了下:“所以咱们反着来?他们怕查,我们就大张旗鼓地查。”
“对。”陆昭华点头,“以太后名义下令,清查户部亏空。调玄冥带禁军去押阵,名正言顺。”
许嘉竹站起身,摸了摸腰间的九节鞭:“那我这就去安排。”
“不用你安排。”陆昭华拦住她,“你跟我走就行。今天你是女儿,不是暗卫。”
许嘉竹愣了下,随即笑出声:“行,那我装一天乖闺女。”
两人乘轿出宫,直奔户部大堂。
路上谁都没说话。许嘉竹盯着窗外,看见早点摊子冒着热气,小贩吆喝着卖包子,几个孩子蹲在路边啃烧饼。
她忽然觉得有点饿。
到了户部,大门外已经站了一圈禁军,个个披甲持刀,领头的是玄冥。
他还是那身黑劲装,腰上挂七个酒葫芦,晃悠悠地站在台阶上嗑瓜子,见轿子来了,立马把瓜子壳一吐,挺直腰板。
“太后驾到!”他嗓门洪亮。
门内一阵骚动。
青崖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他穿灰袍,戴琉璃眼镜,手里捻着佛珠,见两人进来,慢悠悠起身行礼。
“老臣不知太后亲临,有失远迎。”
“不必多礼。”陆昭华淡淡道,“本宫今日来,是为查账。”
青崖眉毛都没动一下:“查账?户部账目每月呈报内阁,若有疏漏,自会补正。”
“这次不是补正。”陆昭华把布包放在主位桌上,“是彻查。近三年所有税银流向,一文不能少。”
青崖笑了:“太后这是信不过户部?”
“不是信不过户部。”许嘉竹开口,“是信不过你。”
全场一静。
青崖转头看她:“许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她走到桌边,指尖点了点那份花名册,“你手下八个主簿,六个是你同乡,三个是你门生。去年秋税少了八万两,你说是蝗灾影响,可那年根本没闹蝗虫。”
青崖脸色不变:“证据呢?”
“马上就有。”她说完,看向门外。
玄冥一脚踹开侧门,带人冲了进来,手里拿着封条和木箱。
“奉太后令,查封户部近三年全部账本!”他吼得震天响。
青崖终于变了脸色。
他猛地抬手,抓起桌上的瓷杯狠狠摔在地上。
“哗啦”一声,碎片四溅。
众人惊退。
许嘉竹却没动。
就在杯子炸开的瞬间,她闭了下眼。
风动了。
气流像水一样绕过飞溅的瓷片,勾出每一块碎片的轨迹。她轻轻一侧身,一片尖锐的碎瓷擦着她的袖口飞过,钉进后面的柱子。
她脚尖一点,踩上翻倒的椅子,再一蹬墙,整个人腾空而起,稳稳落在房梁上。
底下一片抽气声。
她盘腿坐在梁上,低头看着青崖:“您这脾气,比瓷器还脆啊。”
青崖盯着她,手指掐进佛珠里。
“玄冥!”他怒喝,“你竟敢私调禁军,擅闯六部!这是矫旨夺权!”
玄冥咧嘴一笑:“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我是接到刑部签票才来的。喏,盖着玉牒印呢。”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抖开亮给大家看。
确实是七宫最高令符。
青崖眼神一闪。
许嘉竹坐在梁上,忽然开口:“护法,你腰上那个酒葫芦,装的是什么?”
玄冥一愣:“酒啊。”
“哪种酒?”她问。
“三十年陈酿,梅花春。”
“哦。”她点点头,“听说户部库房里私藏了一批这种酒,专供高层饮宴,没记入支出。你这壶里的,不会正好是那批吧?”
底下顿时嗡嗡作响。
青崖冷笑:“荒唐!凭一个酒葫芦就想定罪?”
“我不是要定你的罪。”许嘉竹说,“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每次查你,你都这么激动?摔东西,喊冤枉,还要给玄冥扣大帽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你们说,他是心虚,还是……真的不怕查?”
没人回答。
气氛越来越紧。
玄冥忽然哈哈一笑,把手伸进怀里,掏出半本烧焦的账册。
“既然说到酒。”他扬了扬手,“那我也不藏着了。昨儿晚上顺路去了趟城西废仓,挖出这个。上面写着‘酒税折银入私库’,共三百二十坛,折合白银一万三千两。经手人签字——青崖。”
他把账册扔在地上,正好滑到青崖脚边。
青崖低头看了一眼,脸上依旧平静。
但他手里的佛珠突然断了线。
一颗颗珠子滚落,其中一颗掉在地上,裂开,露出里面黑色的粉末。
他迅速踩住。
许嘉竹看见了,没说话。
她从梁上跳下来,落地无声。
走到青崖面前,弯腰捡起那颗裂开的珠子,凑近闻了闻。
没味。
但她知道是什么。
她直起身,把珠子放进袖口:“今天就到这儿。账本封存,人证物证交刑部待审。散。”
玄冥立刻挥手:“收东西!带走!”
禁军上前搬箱子,押人。
青崖站在原地没动,直到被两名士兵架住胳膊,才缓缓抬头看她。
“你以为赢了?”他说。
“我没想赢。”许嘉竹说,“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不用追你,你也会自己跳出来。”
青崖笑了,笑得很轻:“好啊。那你等着看,谁才是最后走出棋局的人。”
他被带走了。
许嘉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玄冥走过来,低声问:“真就这么放他走?”
“不放怎么办?”她反问,“当场打死?我们是查贪官,不是搞暗杀。”
玄冥点头:“也是。不过我让人盯死了,他府上一根毛动我都晓得。”
“嗯。”她应着,低头看了看手。
刚才从碎瓷堆里捡了块青铜页片,像是账本夹层里的东西,上面有几个模糊的字迹,看不清。
她攥紧了。
陆昭华走过来,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做得好。”
“还不是你教的。”许嘉竹抬头,“你不让我冲动,我就偏要冷静。你不让我追,我就偏要等。”
陆昭华笑了笑:“下一步呢?”
“等他自己犯错。”她说,“这种人,越安静越坐不住。”
母女俩一起走出户部大堂。
清晨的阳光照在石阶上,暖洋洋的。
玄冥押着箱子先走,禁军列队跟上。
许嘉竹站在最后一级台阶,回头看了一眼。
户部门口那对石狮子,一只耳朵缺了角。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山上,猴子们打架,也总把对方咬得缺胳膊少腿。
赢的那个,从来不叫。
只是蹲在高处,舔伤口,等下一个挑战者。
她转身要走,袖口忽然一沉。
那片青铜页片滑了出来,边缘锋利,在阳光下一闪。
她伸手接住,发现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三月十七,火器图移交东厢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