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竹推开寝殿门的时候,右臂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布条往下渗,滴在门槛上,留下一个暗红点。
她没管。
屋里很安静,只有床边铜壶滴水的声音。一滴,两滴,像在数时间。
陆昭华躺在榻上,脸色白得像纸。她睁着眼,看见许嘉竹进来,嘴角动了动。
“你回来了。”
声音很小,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许嘉竹走过去,单膝跪在床前。她把九节鞭放在地上,伸手握住母亲的手。那只手冰凉,瘦得能摸到骨头。
“嗯,我回来了。”她说,“育贤堂的事安排好了,明天他们报方案。”
陆昭华点点头,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神有点散,但还在努力聚焦。
“嘉竹……你要当好皇帝。”
许嘉竹喉咙一紧。她用力点头:“我会的。”
“别怕得罪人……也别怕累着自己。”陆昭华喘了口气,“可你也得活着,听见了吗?”
“听见了。”她声音有点抖,“我不死,我活得比谁都久。”
陆昭华笑了下,笑得很轻。然后她突然咳嗽起来,肩膀跟着颤。许嘉竹赶紧扶住她,另一只手拍她后背。
咳了好一阵,陆昭华才停下。她靠在枕头上,嘴唇发紫。
“冷宫那口井……”她断断续续地说,“别填……”
许嘉竹皱眉:“井?哪口井?”
话没说完,陆昭华又咳了一声。这次没力气再说下去。
许嘉竹盯着她:“娘?娘!你说清楚啊,那口井怎么了?为什么不能填?”
陆昭华没回答。她的眼睛还睁着,看着女儿,可目光已经不聚焦了。
“娘!”许嘉竹喊她,“你别睡!你跟我说完!”
她摇了一下母亲的手,但那只手软了下去,从她掌心里滑出来。
心跳没了。
许嘉竹僵住了。
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睛盯着母亲的脸,好像只要看久了,那人就会再眨一下眼。
可没有。
屋子里只剩下铜壶滴水声。
啪。
一滴水落下来。
许嘉竹的眼泪跟着掉下来,砸在陆昭华的手背上。
“你不是说要看着我坐稳江山吗?”她小声说,“你不是说要看我打破规矩吗?你现在走了算什么?”
没人回答。
她低头抱住母亲的身体,脸贴在那件素白衣襟上。衣服还是干净的,有股淡淡的药香。
“你教我活下来的……你自己怎么就不撑住了?”
她越哭越厉害,肩膀直抖。眼泪流进嘴里,咸的。
“你说冷宫那口井……到底什么意思?你让我别填,可我不懂啊……你倒是说清楚啊!”
她喊到最后,嗓子都哑了。
可床上的人再也不会回应了。
外面天很黑,星星全出来了。
许嘉竹慢慢抬起头,擦了把脸。她眼睛肿了,脸上全是泪痕。她不想再哭了,可眼泪止不住。
她转头看向窗外。
夜空很干净,一颗星接着一颗星,排得整整齐齐。
她愣了一下。
这星空……她见过。
小时候在山里,晚上躲在岩洞里,外面是猴群守着。她就躺着看天,看星星。那时候不懂什么叫命,也不懂什么叫权谋。她只知道,天上的光不会骗人。
现在这光,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她忽然想起来,母亲说过的话。
“天命不在血,在行。”
当时她在大殿上说这话,母亲站在旁边笑。
原来母亲早就知道。
这天下不是谁生来就能拿下的。是你一步步走出来的。就像她当年抱着刚出生的女儿跳崖,就像她后来在冷宫枯井里熬过二十年,就像她今天躺在这里,最后一句话还在提醒女儿——有些东西,不能埋。
那口井,关着过去的秘密。也照着未来的路。
许嘉竹看着星星,慢慢站起身。
她没再哭。
她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扇。风吹进来,带着夜晚的凉意。
“你是要我像星星一样,照亮天下,对吧?”
她说得很轻,像是怕吵醒谁。
可这句话,她说给了整个夜空听。
她转身走回床前,把母亲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然后她拿起自己的九节鞭,缠回腰上。
匕首还在,柄上的“护”字刻得深。
她摸了一下,没说话。
外面传来打更声。三更了。
她站在床前,没走。
她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多。北境防线要加固,育贤堂要选先生,朝中还有人等着看她倒下。但她现在哪儿也不去。
她得守完这一夜。
母亲走了,可她的位置不能空。
她坐在床边的小凳上,背挺得笔直。眼睛望着前方,像是在等天亮。
屋外星光洒进来,照在地板上,像铺了一层碎银。
她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发烧,躺在山洞里迷迷糊糊。猴子们围着她叫,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结果第二天醒来,太阳照进来,暖洋洋的。
现在也是。
黑夜再长,总会过去。
她低头看母亲的脸。安详,平静。
“你放心。”她说,“我不光会当好皇帝。”
“我还要让以后的孩子,不用再靠跳崖活命。”
她伸手,把被角往上拉了拉,盖住母亲的肩膀。
然后她坐着,不动。
外面星星一直亮着。
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很长。
远处传来鸡叫声,第一声。
天快亮了。
她眨了下眼,睫毛上挂着一点湿意。
下一秒,那滴泪落下来,砸在青砖上,碎成几瓣。
她的手按在腰间鞭柄上,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