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竹走出七宫大门时，风正大。
她没回头，脚步也没停。半块烤鸡腿揣在怀里，有点硌，但她懒得掏出来扔。任务堂的钟声还在耳边回荡，三响之后不能再拖。废弃殿宇在城西，走快点半个时辰能到。
路上她绕了条偏道。
不是怕谁跟踪，是不想再闻到瓜子味。墙缝里那包东西她知道是谁留的，纸条上写的字也记得。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得查火光，找线索，顺便看看有没有人比她更闲，大半夜在废墟点灯笼玩。
太阳快落山了，天边一片红黄。
她刚拐进荒径，脚下一顿。
地上有痕迹，新踩的。不是动物，是人。鞋底花纹浅，步距小，走得不急，还特意避开了泥坑——这是熟手，懂潜行。
她眯眼。
接着鼻子动了动。
一股极淡的炒货味飘在空气里，混着点汗酸。这味道太熟了，七宫没人不知道墨书执行任务前必嗑一包瓜子压惊。
她咬牙。
“这家伙属狗的？”她低声骂，“追到阎王殿都甩不掉？”
但她没停下等他。
反而加快脚步往前冲。
金手指自动开启，脑中瞬间生成气流动线图。前方十丈内所有可借力点、障碍物、风向变化全都清晰呈现。她像一把刀切进风里，身形一闪就掠过断桥残桩，落地无声。
不能再让他跟着。
上次被吊城门落下恐高症的人不是她。
她翻过最后一道矮墙，废弃殿宇出现在眼前。
破瓦塌檐，杂草齐腰。门口石阶裂成几块，上面落满枯叶。看着没人来过，可她知道不对劲。这种地方不可能干净。野猫野狗早该把这里当窝，但周围连个爪印都没有。
太整齐了。
她站在院外五步远的地方没动。
风吹过来，带着一股新墨的味道。
她皱眉。
还没反应过来，头顶瓦片一响。
有人从断墙上跳下来，月白锦袍一甩，袖口银狸猫纹晃了一下眼睛。
裴无垢站定，笑得跟捡了元宝似的。
“姐姐。”他开口，尾音翘得能挂灯笼，“我送你个礼物。”
话音没落，手里一道黑影直奔她面门飞来。
她本能抬手一抓。
入手沉甸甸的，还带点湿意。
边防图。
她低头一看就明白了。墨迹未干，纸张质地偏软，是南境特供的那种。这种纸只有三皇子私库和丽嫔寝殿才有存货。而且这图上的标记方式太假，关隘位置错得离谱，连新兵都能看出问题。
又是他搞的鬼。
她冷笑：“你天天伪造文件不嫌累？”
“不累。”他歪头，“看你接招才累。”
“咔哒！”
一声机括轻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她猛地抬头。
墙缝、地砖、梁木之间，三十六支毒针同时弹出，呈网状封锁所有退路。针尖泛蓝，明显淬了毒。
她没喊，也没慌。
身体先于意识动了起来。
右脚一点地面，整个人贴地滑出两尺，躲过第一波正面射击。接着左掌拍地，借力腾身，踩上斜倒的柱子往上跃。风灵果气息瞬间贯通四肢，脑中路线图飞速刷新。
第三波机关从脚下弹起，她空中折转，腰身一扭，九节鞭甩出缠住横梁，借力荡开。
第四波从背后袭来，她松鞭落脚，脚尖点在断裂的窗框边缘，再次跃起。这一次她借的是上升气流，直接越过主殿屋顶，落在对面残墙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到三息完成。
她稳稳落地，呼吸都没乱。
裴无垢站在原地鼓掌。
“厉害。”他说，“姐姐这身法，比我上次见你时又快了两分。”
她没理他，手腕一抖收回九节鞭，目光死死盯着他。
“你设的局？”
“我只负责送图。”他摊手，“至于机关是谁装的，我不知道。”
“放屁。”她冷笑，“谁会在这破地方埋三十六支毒针专等我来？你还真当我是你家后花园常客？”
他耸肩：“那你怪我咯？要不我现在跪下给你磕一个？”
她说不上来更气哪一点。是他脸上的笑，还是他说话的语气，还是他每次都能精准踩在她火药桶上点火。
她右手摸向腰间匕首。
寒光一闪，匕首脱手而出，直钉向他面前的木柱。
“嗖”的一声，刀柄颤动，离他鼻尖不到一寸。
他连眼皮都没眨。
反而笑了：“姐姐好准头。”
“下次就不偏了。”她冷冷说。
“我相信。”他点头，“不过你也别太狠心，我可是冒着被丽嫔发现的风险偷出来的图。”
“偷？”她嗤笑，“你编的吧。这种假货也配叫偷？”
“真假不重要。”他靠上柱子，语气忽然低了些，“重要的是你想不想知道你娘的事。”
她眼神一凛。
“你说什么？”
“我说——”他抬眼，直视她，“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皇后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没人敢提她？为什么你一出生就被扔进山林？”
她一步步上前，每一步都踩得极重。
“你再提她一句试试。”
“哦？”他挑眉，“怎么，戳到痛处了？”
她猛地抽出九节鞭，链条破空而下，直抽他面门。
他侧头避开，发带被扫断，长发散下一缕。
但他还在笑。
“姐姐脾气越来越暴。”他说，“但我越来越喜欢了。”
她停手。
鞭子垂下。
夜风吹过两人之间，卷起尘土。
她盯着他，一句话不说。
他也不急，整理了下发丝，又把那根断掉的发带绕在指尖打了个结。
“你不信我能帮你？”他问。
“我不信你安好心。”她答。
“那你要信谁？”他反问，“玄冥？青崖？还是那个半夜给你塞瓜子纸条的墨师兄？”
她眼神微动。
但他已经看出来了。
“哎呀。”他笑出声，“原来你也怀疑啊。”
她转身就走。
“任务完成了。”她说，“火光找到了，是有人故意点的。人也见到了，是个疯子。”
“你要走？”他问。
“不然呢？”她头也不回，“陪你在这儿演苦情戏？”
“那你娘的消息也不要了？”
她脚步一顿。
但他没继续说。
风更大了。
她站在台阶上，背对着他。
手里九节鞭缠得紧紧的。
“你记住。”她开口，“下次见面，我不想再听废话。”
“成交。”他在后面说，“但礼物我还会送，接不接得住，看你本事。”
她没回头。
迈出第一步。
突然听见身后动静。
她猛回头。
只见他站在原地没动，但刚才她钉在柱子上的匕首，此刻正握在他手里。
刀柄底部刻着一个极小的“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