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竹站在废弃殿宇的石阶上，手中的九节鞭缠得极紧。她没有回头，却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黏腻得像是甩不掉的膏药。裴无垢刚才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什么娘亲的事、皇后、山林……他怎么敢提？
她咬紧牙关，唇瓣几乎要裂开。脑中那股气流仍在脉动，金手指依旧开启，可此刻她不想动。不是怕，而是怒到手脚发麻。
就在此时，地面轻轻一震。
并非地震，是有人来了。脚步沉重而急促，每一步都像要把青砖踏碎。紧接着是一阵叮当声，七个酒葫芦在腰间剧烈晃荡。
玄冥到了。
他大步踏入院中，一身黑衣黑裤，面具都没戴好，半边焦黑疤痕裸露在外。目光一扫：断墙上残留的机关碎片、柱子上钉着的匕首、裴无垢手中把玩的刀柄——一切尽收眼底。
他一句话未说，径直走到许嘉竹身后，一掌拍在她肩头。
这一下极重，压得她膝盖微弯。但她反而松了口气。这力道她太熟悉了，小时候爬墙摔下来，他也是这样一拍，意思是：我来了，别怕。
她没回头，也没出声，只是缓缓松了些握鞭的力气。
玄冥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他身形高大，往那一站便如一堵墙。盯着裴无垢，声音低沉，仿佛从地底渗出：“你再碰她一下，我砍你。”
裴无垢仍在笑。他慢条斯理地转着手中的匕首，语气轻佻：“护法大人这话可严重了，我只是路过，送个图，聊个天，怎么就成了‘碰’？”
“少装蒜。”玄冥冷笑，“三十六支毒针埋在这儿，专等她来踩。你以为我是瞎的？”
“哦？”裴无垢挑眉，“谁设的局，我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玄冥猛然抬手，腰间长刀出鞘三寸，寒光一闪，刀气卷起尘土飞扬。裴无垢终于敛笑，退了半步。
“啧。”他摇头，“护法大人就这么护短？徒弟犯事你也包庇？”
“她犯什么事？”玄冥逼近一步，“偷图？栽赃？还是被人追杀还手？”
“她私会外敌。”
“放屁。”玄冥直接打断，“一个十四岁的丫头，哪来的‘外敌’？倒是你，三更半夜不在府里待着，跑这儿演什么深情戏码？”
裴无垢摸了摸鼻子，不接话。
玄冥继续道：“你记住，她是七宫的人。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动她一根头发。”
“哎呀。”裴无垢笑了，“您这么凶，我都怕了。”
“怕就滚。”
“好嘞。”裴无垢转身跃上断墙，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许嘉竹，“姐姐，下次见。”
“滚远点。”许嘉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裴无垢咧嘴一笑，身影一纵，消失在墙后。
院子里骤然安静。
玄冥收刀入鞘，转过身，又是一掌拍在许嘉竹头上。这次轻了些，却仍打得她脖子一低。
“回吧。”他说。
她站着没动。
“你还愣着干什么？”
“他为什么知道我娘的事？”她问。
玄冥顿了顿。
“我不知道他消息从哪来。”他说，“但他就是个搅局的，专挑你心口捅刀子。你信他一句，你就输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九节鞭还缠在腕上，勒出几道红痕。
“我不信他。”她说。
“那你抖什么？”
她猛地抬头：“我没抖！”
“嘴硬。”玄冥哼了一声，从腰间摘下一个锡酒壶扔给她，“喝一口，压压惊。”
她接过酒壶，拔开塞子一闻，差点呛出来。这是玄冥特调的“猴儿醉”，据说用七种野果加蛇胆泡制，喝一口能让人昏睡三天。
“不要。”她扔回去。
“不要拉倒。”他接住酒壶，自己灌了一口，“你要是真不怕，刚才就不会在这儿站半天不动。”
她瞪着他。
“行了。”玄冥拍拍她肩膀，“今晚的事我知道了。接下来别单独行动，有动静先报我。”
“我不需要保护。”
“不需要？”玄冥冷笑，“那你刚才一个人扛三十六支毒针的时候，怎么不喊我？”
“我能搞定。”
“你搞定了。”他点头，“但你差点被他那句话钉死在这儿。”
她闭上了嘴。
确实。她刚才真的停住了。听到“你娘”三个字，脑子瞬间炸开。
玄冥见她沉默，语气缓了些：“听着，我不是让你当缩头乌龟。我是让你别傻乎乎往陷阱里跳。他想看你崩溃，你偏不让他看，这才叫赢。”
她点点头。
“走吧。”他说，“回七宫。”
她转身欲行，忽然停下。
“师父。”
“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玄冥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字迹歪斜：“竹子西，废殿，速来。——墨书留。”
“哦。”她应了一声。
“怎么？”
“我以为……他是跟踪我的。”
“他确实是。”玄冥把纸条揉成团塞回怀里，“但他也怕你出事，所以一边跟着，一边给我传信。”
她没说话。
玄冥看了她一眼：“别想太多。你现在要做的，是活下来，变强，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亲手撕了那个穿月白袍的混蛋。”
她嘴角微微一抽。
两人走出院子，夜风正烈。
许嘉竹走在前面，脚步比先前稳了许多。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根钉着匕首的柱子，刀柄上的“裴”字已看不见。
但她记得。
她一定会拿回来。
玄冥走在后面，一手插在袖中，另一只手不时轻拍酒葫芦。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
“怎么了？”她问。
“没事。”他说，“就是觉得……今天这酒，味道有点怪。”
他拔开塞子又闻了闻，眉头紧锁。
“不是我的。”
他猛地抬头，望向院墙一角。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块碎布条，沾着些许暗色痕迹。
他弯腰拾起，捏在掌心。
“走。”他声音变了，“快。”
许嘉竹立刻转身，随他疾步而去。
两道身影迅速隐入夜色。
风卷起枯叶，在空中打着旋。
那块布条的一角，绣着一只小小的银狸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