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禁闭室的门锁咔哒一声弹开。
许嘉竹睁开眼，没动，耳朵先听着外头动静。脚步声远去，像是执法使交接完就走了。她这才起身，拍了拍夜行衣上的灰，手指在墙上那四道刻痕上划过——纸、墨、人、裴无垢。
她记住了。
门一拉开，晨风灌进来，带着练功场那边传来的兵器碰撞声。她走出去，没人拦，也没人问。七宫的规矩就是这样，昨夜你被当众指控通敌，今天只要你还站得起来，就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沿着石板路往住处走，路过演武场时瞥了一眼。几个弟子正在对练，招式熟悉得像每天都在重复同一场梦。她没停步，脑子里还在转：南境纸、檀腥墨、青崖烧信、裴无垢留下的笑脸纸条……
这局棋，有人在推她往前走。
但她不信那是好心。
回到屋内，她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窗台。猫毛没了，但昨晚那张写着调侃话的纸条残留的折痕还在。她冷笑一下，开始翻装备——九节鞭缠紧，匕首磨利，银管里的新毒粉也装好了。
正低头整理，窗外“咚”地一声响。
她手立刻摸向腰间。
墨书从窗台跳进来，发带松了半边，手里捧着一束野花，黄的白的乱七八糟扎在一起，看着像是刚从墙根下薅的。
“师妹。”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
许嘉竹盯着他：“你抽什么风？”
“我喜欢你。”他说完，把花往前一递。
屋里静了三秒。
许嘉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墨书站直了，眼神没躲，“从你第一次单挑三人组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
她皱眉：“你是不是被谁下了蛊？还是中了迷香？”
“我没疯。”他上前一步，“我知道你讨厌废话，所以我直接说——我想当你夫君。”
“啪！”
她一脚踹在他膝盖外侧，力道不大不小，刚好让他踉跄后退撞上窗框。那束花掉在地上，一朵小黄花滚到她脚边。
她低头看了眼，又抬头瞪他：“滚！我忙着任务呢！”
“我知道你现在不信。”墨书没恼，弯腰捡起那朵小黄花，轻轻塞进她窗台缝隙里，“我不急。”
“你有病。”她转身就要走。
“嘉竹。”他在后面叫她全名，这很少见。
她脚步顿了一下。
“我不是开玩笑。”他说，“你也知道，我护过你多少次。被吊城门那次，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最后想的还是你能不能活着出七宫。”
她没回头。
“你要查母后的事，要斗裴无垢，要撕开这些人的假脸，我都陪你。但我不是只能当兄弟。”
她冷笑：“可我只当你兄弟。”
“那以后呢？”他声音沉了点，“等你不忙了，不恨了，不逃了，还能不能多看我一眼？”
她猛地回头：“我现在每一口呼吸都是为了活命，你跟我谈这个？谈喜欢？你懂什么叫喜欢吗？饿肚子的时候给一口饭是恩情，打架的时候挡一刀是义气，别把这两样当成喜欢！”
墨书站着没动：“也许你说得对。但我在雪地里趴三天只为给你偷一碗热汤药的时候，我不是为了报恩，也不是为了还债。我是怕你冷。”
她咬唇，眼神闪了闪。
屋里安静下来。
她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像是追敌时一口气没喘上来。这种感觉不对劲，比面对裴无垢还难受。那人再恶心至少不会拿真心砸她脸上。
她转身就走。
速度快得像身后着了火。
推开房门冲出去，脚尖一点地面，整个人腾空而起。金手指瞬间启动，脑中生成气流脉动图，她借着屋檐拐角的上升气流跃上屋顶，一路飞跃数重殿宇，直到看不见自己的屋子才停下。
她靠在烟囱边喘气。
心跳快得不像话。
不是因为跑得太急。
她抬手摸了摸脸，有点烫。
“这货，真烦。”她低声骂。
可她没回去把那朵小黄花拔掉。
也没踩碎。
更没点火烧了。
她只是坐在那儿，手指绕着九节鞭的扣环一圈圈转，脑子里全是墨书那句“我想当你夫君”。
荒唐。
太荒唐了。
她是谁？一个被扔进山林的弃婴，一个靠偷饭活命的野丫头，一个连自己生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暗卫棋子。现在有人捧着野花跟她说要成亲？
她又不是话本里的小姐，等着英雄救美然后嫁人团圆。
她是要杀人的。
要报仇的。
要撕了那些藏在光鲜袍子下的烂心肠的。
哪有空谈喜欢！
可……为什么心跳还没平？
她甩头，用力搓了把脸。
不能再想这事。
她还有线索要查。
南境纸是谁领的？
檀腥墨出自哪个库房？
裴无垢那晚袖口的墨渍，到底是不是同一种？
她必须去查。
她站起来，正准备走，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钟声。
三响。
是任务召集令。
她眼神一凝，立刻翻身下屋，朝着任务堂方向奔去。
路上经过一片偏院，她脚步一顿。
前面回廊里，墨书正站着，手里拿着折扇，轻轻敲着掌心。阳光照在他脸上，看不出表情。
她本想绕开。
但他抬头看见了她。
两人隔空对视一秒。
他没笑，也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折扇打开了一点——扇面上画的不是地图，是一朵小黄花。
她立刻扭头，加快脚步离开。
背后没人追。
但她知道他还在那儿站着。
她一路走到任务堂，领了令牌，看到任务内容：前往废弃殿宇调查近期出现的异常火光，确认是否为敌方探子活动。
她攥紧令牌，转身就走。
穿过宫墙夹道时，风吹过来，她闻到一丝熟悉的气味。
瓜子壳的味道。
她脚步一停。
低头一看，墙缝里塞着一小包瓜子，上面压着一张纸条。
她抽出纸条，展开。
上面写着：“你跑得挺快。”
她盯着那行字，手指收紧。
下一秒，她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
然后继续往前走。
走出七宫大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墨书没跟来。
但她知道，他一定会等。
哪怕她不说喜欢。
哪怕她一脚踹他十次。
他那种人，认准了就不会放。
她翻身上墙，借力跃过宫门，落地时脚步极稳。
前方是通往废弃殿宇的小路，杂草丛生，无人行走。
她刚迈出第一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
屋顶上空无一人。
但她刚才明明听见了。
她眯眼盯着那片屋脊，手已按上九节鞭。
风掠过耳畔，带着初夏的燥意。
她站在原地没动。
三秒后，一道黑影从隔壁屋角一闪而过。
她立刻追上去。
脚尖点地，身形如箭。金手指开启，气流脉动图在脑中迅速生成，她顺着风向转折腾挪，几个起落便逼近目标。
那人轻功不错，但不如她。
她在第三重屋脊上锁定对方落点，猛然甩出九节鞭，链条破空而出，缠住对方脚踝。
那人一个趔趄，摔在瓦片上。
她跃身而下，落在对方面前，一把扯下面罩。
是墨书。
他躺在那儿，嘴角居然还带点笑。
“你跟踪我？”她怒。
“我只是想确认你有没有吃早餐。”他坐起来，揉了揉脚踝，“毕竟你早上跑那么快，容易低血糖。”
“你有病！”她收回鞭子，“我要执行任务，你再跟着我就把你绑去执法堂！”
“哦。”他点点头，“那你任务结束记得回来吃饭。”
她翻白眼，转身就走。
这次她没有回头。
但走出十步后，她忽然停下。
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布袋，扔在地上。
“接着。”她说。
墨书捡起来，打开一看——是她昨晚剩下的半块烤鸡腿。
“别误会。”她背对着他，“我只是不想浪费粮食。”
说完，她跃上屋顶，消失在晨光中。
墨书坐在瓦片上，手里攥着那半块鸡腿，笑了。
他把鸡腿小心包好，放进怀里。
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新的纸条，写下一行字：
“下次我带双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