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贯穿躯体的触感不对。
没有骨骼崩裂的脆响。
也没有利刃入肉的阻滞。
就像是用烧红的餐刀,切进了一块放置半个月、早已腐烂发霉的猪肉。
噗嗤。
远处乱石堆中,那具属于“幽冥子”的躯壳并未流血,反而像是充气过度的皮囊,猛然炸裂。
黑烟滚滚。
无数只拳头大小的黑鼠从破碎的道袍下涌出,吱吱尖叫着,如同一滩黑色的污泥,瞬间钻入石缝消失不见。
地面上只剩下一张干瘪的人皮,五官扭曲,似在嘲笑。
“替劫傀儡。”
赵彻垂下弩机,手指在冰冷的机括上轻轻敲击。
“六十年修为养一只替死鼠,幽冥宗倒是好大的手笔。”
虚空扭曲。
一道人影在大殿顶端缓缓浮现。
真正的幽冥子。
但他此刻狼狈不堪。
那一箭虽未取他性命,却射爆了他的本命傀儡。反噬之下,他满头黑发瞬间枯白一半,眼窝深陷,宛如厉鬼。
“你是谁?”
幽冥子死死盯着下方的蝼蚁,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玻璃。
恐惧。
他在恐惧那把弩,更在恐惧那弩箭上附着的、令他灵魂都在战栗的皇道威压。
赵彻没理他。
他随手将重弩丢给身后的陈岩,动作轻慢得像是在丢一件垃圾。
呛啷。
秦剑出鞘。
剑锋指地,映出一双毫无波澜的眸子。
“大秦要的东西,你给,是纳贡。”
“你不给,是抗旨。”
赵彻抬头,嘴角勾起森然笑意。
“抗旨者,夷三族。”
“大秦?抗旨?简直疯言疯语!”
幽冥子怒极反笑。
羞耻感淹没了理智。他堂堂金丹老祖,南赡部洲的一方霸主,竟被一个筑基期的蝼蚁逼出了替死术?
这事若传回万魔窟,他不如直接跳进炼魂池自尽!
“给我死!”
幽冥子双手猛地合十,干枯的十指扭曲成诡异的印诀。
整座灵溪谷的地脉都在哀鸣。
数不清的漆黑煞气从地下喷涌而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只遮天蔽日的鬼手。鬼手掌心,无数张痛苦的人脸在嘶吼、在咆哮。
金丹之威,天象变色。
“跪下!”
幽冥子悬浮于鬼手之下,宛如审判众生的阎罗。
恐怖的灵压倾泻而下。
后方三百名仙秦弟子,脸色瞬间煞白,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那是生命层次的绝对碾压,是凡人面对神只时本能的颤栗。
有人双腿一软,即将跪倒。
赵彻的脊梁也被压得弯曲。
但他没有跪。
他只是按住了胸口。
那里,蟠龙金印滚烫如烙铁,几乎烧穿皮肉。
“陛下。”
赵彻在心中低语,声音平静,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有人想让大秦的使者下跪。”
“借我国运。”
“斩他。”
咸阳宫。
巨大的水银地图前,嬴政负手而立。
他看到了那只遮天蔽日的鬼手,也看到了那个在威压下苦苦支撑的背影。
帝王眼中,闪过一丝暴虐。
“鬼?”
“朕统六国,扫八荒,活人朕都杀得,死人也敢造次?”
嬴政抬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按。
轰!
一道肉眼不可见、却沉重如山的金色光柱,无视时空阻隔,蛮横地轰入赵彻体内。
赵彻原本弯曲的脊背,发出一连串爆豆般的脆响。
猛地挺直。
咔嚓!
脚下坚硬的岩石地面,瞬间崩碎成粉。
他身上的气息变了。
不再是驳杂的灵力,而是一股铁锈味、血腥味、混合着千军万马奔腾的惨烈煞气。
那是秩序的力量。
是法度的重量。
赵彻抬头。
原本漆黑的瞳孔,此刻竟化作纯粹的暗金竖瞳。
面对那拍落的鬼手,他没有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地动山摇。
“大秦律。”
赵彻开口,声音重叠着无数锐士的怒吼。
“建国之后,不许成精。”
“斩!”
没有任何花哨的剑招。
只是最简单的军阵劈砍。
但这平平无奇的一剑挥出,虚空中竟隐约浮现出一道巨大的黑色城墙虚影。
那是万里长城。
是镇压一切蛮夷邪祟的意志。
刺啦——!
如同热刀切黄油。
那只凝聚了金丹期毕生修为的鬼手,在触碰到剑锋的瞬间,其上的无数冤魂并未反抗,反而发出了解脱般的尖叫,瞬间溃散。
鬼怕恶人。
更怕比它们更凶、更恶、更讲规矩的军队。
“什么?!”
幽冥子眼珠暴突,眼角崩裂出血。
煞气破法?
这不可能!哪怕是专修肉身的魔修,也不可能靠蛮力劈开法则!
那股金色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他体内的金丹在颤抖?在哀鸣?就像是草民见了天子,本能地想要磕头?
没等他想明白。
风声炸裂。
赵彻脚下的地面炸开一个深坑,整个人如同一枚出膛的人形炮弹,瞬间冲至半空。
一定要快。
国运加持只有三息。
必须在三息之内,把这老东西的胆吓破。
“给我下来!”
赵彻左手探出,五指成爪,指尖缠绕着实质化的金色国运,一把扣住了幽冥子的脚踝。
擒拿。
过肩。
赵彻腰腹发力,在空中完成了一个极度暴力的摔投动作。
“竖子尔敢——”
幽冥子惊恐尖叫,护身法罩刚刚亮起。
嘭!
就像是一个装满水的垃圾袋被狠狠砸在水泥地上。
幽冥子被硬生生从天上拽下,重重砸进地面。
碎石飞溅,烟尘四起。
一个直径数米的大坑赫然出现。
“咳咳咳……”
幽冥子蜷缩在坑底,大口咳出内脏碎片,全身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
还没等他聚起灵力反击。
一只厚重的军靴,已经踩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脚,重如泰山。
直接将他的半张脸踩进了泥土里。
赵彻居高临下,手中秦剑抵住幽冥子的后颈。
剑尖刺破皮肤。
“金丹?”
赵彻胸膛剧烈起伏,体表的金光正在飞速消退,那是身体即将崩溃的信号。
但他脸上的表情,比最凶残的魔修还要狰狞。
他俯下身,在幽冥子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如磨砂。
“就这?”
幽冥子全身僵硬。
他感觉到了。
剑锋上传来的,不是杀意。
是食欲。
这个疯子……他真的想吃了自己!把他当成丹药一样吃掉!
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彻底击碎了金丹老祖的尊严。
“别……别杀我……”
幽冥子从牙缝里挤出求饶声,“我是万魔窟长老……杀了我,黑莲巡查使会血洗这里……”
赵彻眼中的金光彻底散去。
强烈的虚弱感如潮水般袭来,胃部开始痉挛。
不能再打了。
再打,露馅。
“又是黑莲巡查使。”
赵彻不耐烦地皱眉,脚下发力,狠狠碾了一下幽冥子的脸骨,“你们这群废物,除了叫家长,还会什么?”
他收回脚。
却并没有收剑。
“陈岩!”
赵彻头也不回地吼道,声音中透着一股极度的贪婪。
“愣着干什么?”
“给我挖!”
“啊?”陈岩正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当场给赵彻立长生牌位,闻言一愣。
“草啊!引灵草!”
赵彻指着远处那片紫色的药田,眼冒绿光,“一根都别留!连土都给我刨三层带走!那是大秦的肥料!”
“这老东西我盯着,你们只管抢!”
“是!是!”
陈岩瞬间反应过来,大手一挥,带着三百个如狼似虎的弟子冲进了药田。
那场面,比蝗虫过境还要残暴。
有人拔草,有人装袋,有人甚至拿出了铲子,直接开始挖地基。
幽冥子趴在坑里,眼睁睁看着自己培育了百年的灵草,连带着下面聚灵的灵土,被这群强盗洗劫一空。
心在滴血。
但他不敢动。
那个年轻人的剑,始终悬在他的脖子上。
一刻钟后。
原本灵气盎然的药田,变成了一个光秃秃的大坑。
连几块长得好看点的石头都被搬走了。
“大人,干净了!”
陈岩背着两个比他还大的麻袋,一脸丰收的喜悦。
赵彻瞥了一眼。
很好。
再不走,他就要站不住了。
嘭!
赵彻猛地起脚,像踢死狗一样,将幽冥子踢飞出几十丈远。
“滚。”
“回去告诉那个什么巡查使。”
赵彻收剑入鞘,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身形挺拔如松。
“洗干净脖子。”
“大秦的铁骑,很快就到。”
幽冥子狼狈地爬起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诡异的年轻人,眼中满是怨毒与忌惮。
他没敢放狠话。
直接化作一道血光,燃烧精血,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向着天边遁去。
逃了。
堂堂金丹老祖,被一个筑基修士,吓得连滚带爬。
直到那道血光彻底消失在天际。
赵彻挺直的脊背才猛地垮了下来。
“噗。”
一口黑血喷在地上,瞬间腐蚀了岩石。
“大人!”
陈岩大惊失色,扔下麻袋就要冲过来。
“别动。”
赵彻抬手制止,随意用袖口擦掉嘴角的血迹。
他看着那几麻袋鼓鼓囊囊的战利品,原本苍白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
那是饥饿。
也是野心。
“回营。”
赵彻的声音虚弱,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亢奋。
“告诉兄弟们。”
“今晚,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