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峡谷,夜色如墨。
沉重的脚步声在碎石路上拖曳,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深处传来的细微摩擦声。
赵彻跨进前哨站的营门。
原本寂静的营地瞬间沸腾,却又在看到那个浑身浴血的身影时,硬生生压低了声浪。三百名身穿简易皮甲的弟子,眼神狂热地注视着他们的首领。
他们身后堆满了战利品。
十几辆板车被压弯了车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车上堆积如山的紫色引灵草散发着幽幽荧光,将周围弟子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绿。那是刚刚从灵溪谷连根拔起的财富,根部的泥土还带着湿气。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掠夺。
陈岩跟在赵彻身后半步,双手虚张,想要搀扶,却又不敢触碰。
此刻的赵彻,气息危险得像是一头刚刚护食归来的孤狼。
“大人……”陈岩喉结滚动,声音干涩。
赵彻没有回头,只是抬起那只沾满干涸血迹的手,在空中虚按。
全场肃静。
他走到那堆引灵草前,目光扫过这些在修仙界被视为珍宝、此刻却像杂草一样堆放的灵植。
胃部开始剧烈痉挛。
那不是普通的饥饿。
那是身体机能在超负荷运转后,对能量近乎病态的渴求。借用大秦国运斩杀金丹修士,代价高昂得惊人。此刻他的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经脉中残留的霸道国运正像无数把细小的挫刀,一点点打磨着他脆弱的凡胎肉体。
疼。
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
但他必须站得笔直。
在这里,他是这群亡命之徒的天,天不能塌。
“入库。”
赵彻的声音沙哑,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除了我,谁敢动一根草,斩。”
“喏!”
三百人齐声应喝,声浪撞击着峡谷两侧的岩壁。
赵彻抓起几株品相最好的引灵草,转身走向那间属于他的封闭石室。
厚重的石门轰然合拢。
隔绝了外界视线的瞬间,赵彻挺直的脊背猛地垮塌。
他顺着粗糙的门板滑落,一口黑血难以抑制地涌出喉咙,泼洒在地面。
滋滋滋。
岩石地面冒起腥臭的白烟,那是被体内淤积的煞气腐蚀的痕迹。
赵彻瘫坐在地,大口喘息,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混杂着血水,黏腻得令人作呕。
胸口的蟠龙金印滚烫,几乎要烙穿皮肉。
那是他与那个庞大帝国唯一的连接。
脑海中,那座巍峨的咸阳宫再次浮现。
嬴政端坐在九级台阶之上的王座,冕旒后的目光穿透了无尽的时空与位面,冷漠地审视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
没有多余的关怀。
只有对工具耐用性的评估。
“还能动么?”帝王的声音在颅骨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彻咬紧牙关,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黑血。
“能。”
只要没死,就能动。
只要能动,大秦的意志就要在这个世界延伸。
他手脚并用,爬向那几株散落在地的引灵草。
没有清洗,根部还带着灵溪谷特有的紫色灵土。
赵彻抓起一株,直接塞进嘴里。
咀嚼。
咔嚓,咔嚓。
清脆的声音在死寂的石室中回荡,听起来像是在嚼碎某种小动物的骨头。
苦涩、辛辣、带着泥土腥味的汁液在口腔中炸开。
这味道简直是刑罚。
但他嚼得面无表情,喉结上下滚动,将被嚼烂的草渣和汁液强行咽下。
大秦,咸阳宫,仙道解析所。
这里没有修仙界那种云雾缭绕的空灵,只有充满了工业暴力美学的机械轰鸣。
巨大的青铜浑天仪疯狂运转,蒸汽从管道连接处喷涌而出,发出尖锐的嘶鸣。数百名方士身穿特制的防护服,在复杂的水银槽与仪表盘之间奔走。
青铜屏幕上,代表赵彻身体各项数值的赤红线条正在疯狂跳动,几次冲破了临界值。
“警告!炉温过高!”
“警告!燃料舱压力异常!”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未知生物碱!”
徐福披头散发,整个人几乎趴在巨大的水银镜面上。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跳动的数据,神情亢奋得近乎癫狂。
“吃下去了!他真的生吃下去了!”
徐福挥舞着枯瘦的手臂,指甲在青铜案几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引灵草的药性结构正在展开!那是天然的分子滤网!”
“快!记录数据!这是‘仙秦战体’第一次进行未经炼制的粗加工进食!我们要看看这具身体的消化极限在哪里!”
嬴政负手而立,站在高台边缘。
他看着画面中那个狼吞虎咽、如同野兽般进食的年轻人,嘴角微微上扬。
那是一种看着自己打造的兵器经受住了实战检验的满意。
“既然能吃,那就让他吃饱。”
嬴政淡淡开口,“传令少府,准备下一阶段的‘图纸’。这具身体,还得再改。”
石室内。
随着苦涩的汁液滑入食道,赵彻感觉自己吞下了一台正在高速旋转的离心机。
引灵草独特的药力并非温和的滋补,而是一种霸道的掠夺与筛选。
原本在体内横冲直撞的国运煞气,在遇到这股药力后,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引灵草的药力迅速在经脉中铺开,形成了一张严密的滤网。
外界游离的天地灵气被强行吸扯进体内。
那些混杂着妖兽怨念、死人晦气、法则碎片的“脏”灵气,撞击在引灵草构成的滤网上。
粉碎。
剥离。
提纯。
赵彻的身体变成了一座人形的化工厂。
每一个毛孔都在张开,排出的不再是汗水,而是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油污与杂质。那是被大秦战体判定为“工业废料”的低级能量残渣。
骨骼在震颤中重组,发出细密的爆鸣。
原本有些疏松的骨质变得致密,呈现出一种类似金属的冷硬光泽。
丹田深处。
那片混沌的虚空被一股新生的力量强行撑开。
液态的灵力开始汇聚。
这并非修仙界修士那种温润如玉、清澈见底的灵液。
赵彻体内的灵液,粘稠、沉重,呈现出一种暗沉的水银色泽。它们在丹田中缓缓流淌,每一次涌动都带着沉闷的声响,仿佛流动的不是能量,而是液态的铅汞。
那是被大秦意志同化过的力量。
充满了侵略性,排他性,以及绝对的秩序感。
不知过了多久。
最后一株引灵草被嚼碎吞下。
赵彻丹田内,那汪水银般的湖泊彻底成型,占据了丹田的一半空间。
轰!
一股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撞击在石壁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筑基中期。
没有任何所谓的瓶颈,也没有心魔的干扰。
在大秦的修仙逻辑里,只要能量足够,只要纯度达标,升级就像是给战车更换更大功率的引擎一样理所当然。
这就是工业化修仙的暴力美学。
唰。
赵彻睁开双眼。
漆黑的石室仿佛被一道冷电劈开。
他的瞳孔深处,两道金色的竖线一闪而逝,随即隐没在深邃的黑暗中。
赵彻缓缓站起身。
全身骨节爆鸣,如雷霆乍惊,那是力量满溢的征兆。
之前的虚弱感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要一拳打爆一座山峰的暴虐冲动。
他抬起右手,食指伸出。
“光。”
并没有念动咒语,也没有掐动法诀。
嗡!
一团刺目的白光在他指尖炸亮。
那光线没有任何温度,却亮得惊人,如同大秦方士研制的军用探照灯,瞬间将对面的石壁照得惨白,连岩石表面最细微的纹理都纤毫毕现。
“起。”
他又指向角落里那块用来压咸菜的百斤巨石。
巨石没有摇晃,也没有颤抖。
嗖!
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弹射到半空,悬停在赵彻视线平齐的位置,纹丝不动。
神识强度翻倍。
控制力翻倍。
赵彻五指猛地一握。
嘭!
空中的巨石瞬间炸裂成齑粉,洋洋洒洒地落下。
“陛下。”
赵彻按住胸口,感受着那里蓬勃有力、如同战鼓般的心跳。
“臣,吃饱了。”
嬴政的声音传来,带着金铁交鸣的回响,震得耳膜微痛。
“吃饱了,就该干活了。”
话音未落。
轰隆!
石室的大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撞开。
陈岩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头盔都跑歪了,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恐。
“大人!炸了!外面炸了!”
他指着石室外,手指哆嗦得像是在筛糠。
“天……天变了!”
“万魔窟……杀过来了!”
赵彻微微皱眉,迈步跨过地上的碎石,走出石室。
抬头。
原本璀璨的星空消失了。
头顶的苍穹,变成了一片翻滚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
那不是云。
那是无数细小的血色飞虫和煞气凝聚而成的“血海”,像一块腐烂的巨大肉皮,沉甸甸地压在峡谷上方。
在这片血云之下,无数黑影如同蝗虫般压境。
凄厉的鬼啸声此起彼伏,尖锐得仿佛要刺穿人的耳膜,直钻脑髓。
万魔窟的精锐。
看来那个逃走的金丹老怪,不仅叫了家长,还把整个家族的打手都带来了。
来得好快。
也来得……正好。
营地里,那些刚刚还在为丰收而欢呼的弟子们,此刻大多面色苍白,握着兵器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是来自高阶宗门的威压,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陈岩看着自家大人。
他以为会看到凝重,或者愤怒,甚至是一丝恐惧。
但他错了。
赵彻站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又伸出舌头,舔去了嘴角残留的一丝草汁。
那双眸子里,没有任何面对强敌的紧张。
只有一种刚吃完开胃菜,正餐却主动送上门的……惊喜。
甚至可以说是贪婪。
赵彻缓缓拔出腰间的秦剑。
剑身古朴,寒光凛冽。
他看着漫天压顶的血云和那些狰狞的魔修,嘴角一点点裂开,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陈岩。”
“在……”陈岩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告诉伙房,把锅架起来。”
赵彻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刚升级完的引擎,正渴望着一场高强度的测试。
刚排空的胃囊,正渴望着更高品质的燃料。
他举剑指天,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
“这一波。”
“是自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