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七日,吕擎一行人马不停蹄,巡查了北境十二处戍堡中的九处。
情况大同小异:兵员被抽调,防务废弛,粮饷拖欠,士气低迷。最严重的一处戍堡,竟然只有五个老卒看守,围墙坍塌大半,形同虚设。
每巡查一处,吕擎都做三件事:
第一,补齐兵员。从虎贲军中抽调老兵担任基层军官,同时下令离石城征召新兵,优先补充戍堡。
第二,调拨物资。他以兵曹掾职权,直接从郡仓调拨粮饷、兵甲、建材,派虎贲军押送至各戍堡。
第三,重燃烽燧。每处戍堡的烽燧台都必须堆满柴草,每日测试,确保烽燧系统畅通。
到第七日时,北境已有六处烽燧重新点燃。白日浓烟,夜晚火光,一道预警防线正在重新创建。
然而,阻力也随之而来。
正月二十七,当吕擎巡查至最北端的“铁门戍”时,遇到了麻烦。
铁门戍位于长城关口,是河西郡北境门户,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按制应有戍卒百人,但吕擎到达时,堡中只有二十余人。
更麻烦的是,铁门戍戍长叫吴坚,是李敢的妻弟。
“吕都尉,非是下官不从命。”吴坚是个矮胖汉子,脸上挂著假笑,“只是铁门戍情况特殊,距胡地太近,抽调兵员是李司马哦不,李副司马的军令,下官不敢不从啊。”
吕擎冷冷看着他:“李敢的军令大,还是本都尉的军令大?”
吴坚不卑不亢:“自然是都尉的军令大。但李副司马说,抽调兵员是为了郡中点兵,这也是正事。都尉先回离石,与李副司马商议妥当,下官再听令?”
这是公然敷衍。
吕布大怒,就要上前,被吕擎拦住。
“吴戍长,我今日不是来和你商议的。”吕擎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这是兵曹正式军令:铁门戍即日起扩编至一百二十人,三日内补齐兵员物资。违令者,以贻误军机论处,斩。”
吴坚脸色一变:“都尉,这”
“高顺。”吕擎不再看他。
“在!”
“你带二十名虎贲军留在铁门戍,协助吴戍长执行军令。三日后若兵员未齐,按军法处置。”
“诺!”高顺抱拳,随即挥手,二十名虎贲军立即下马,在戍堡前列队。
吴坚面如土色。这些虎贲军昨日在校场上的威风,他虽未亲眼所见,但早有耳闻。有他们在此,自己那些小动作根本瞒不住。
吕擎不再理会他,径自登上铁门戍的烽燧台。
从这里向北望去,长城蜿蜒如龙,更远处是茫茫草原。春风已起,草原上的积雪开始融化——这正是胡骑最可能南下的时节。
“大哥,这吴坚明显是李敢的人。”吕布跟上来,低声道,“留伯平在此,会不会有危险?”
“李敢现在不敢妄动。”吕擎道,“校场之事后,他在郡中威望大损。若此时再出纰漏,谁都保不住他。”
他转身看向南方,离石城的方向:“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趁他虚弱,把北境防线牢牢抓在手中。等他把空饷的窟窿补上,把兵员调回戍堡,至少需要一个月。这一个月,就是我们的机会。”
吕布若有所思:“大哥是说,李敢为了应付查账,必须把吃空饷的钱吐出来,还要把抽调的兵员还回来?”
“不错。”吕擎点头,“而且他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阻挠我们整顿边防——否则就是坐实了贻误军机的罪名。”
正说著,烽燧台下忽然传来喧哗声。
吕擎俯身望去,只见戍堡外来了一队人马,约三十余骑,皆是汉军打扮,但风尘仆仆,显然是从远处巡边归来。
“是巡边队回来了。”吴坚跑上来解释道,“铁门戍辖下有一支五十人的巡边骑兵,负责巡查长城外五十里范围,三日一往返。”
吕擎眉头微挑。这支巡边队看起来军容尚可,比戍堡里的那些老卒强得多。
那队人马在戍堡前停下,为首一名军官约三十许,面色黝黑,目光锐利。他下马后与高顺交谈了几句,随即朝烽燧台看来。
吕擎走下烽燧台。
“末将巡边队率张骁,拜见都尉!”军官单膝跪地,行礼时腰背挺直,动作干净利落。
吕擎打量此人。张骁虽然穿着普通军官皮甲,但握刀的手掌宽厚,虎口有老茧,显然是常年习武之人。更重要的是,他身后的三十余名骑兵列队整齐,马匹保养得当,与戍堡里那些散漫士卒形成鲜明对比。
“张队率请起。”吕擎颔首,“近日长城外可有什么动静?”
张骁起身,抱拳道:“回都尉,开春后草原各部开始活动。东面的鲜卑人有南下的迹象,西面的羌胡也不安分。不过——”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最麻烦的是一些小部落的异动。”
“什么异动?”
“有三四个小部落,最近频繁与一些来历不明的汉人商队接触。”张骁神色凝重,“那些商队交易的不是寻常货物,而是大量铁料、皮革,甚至有成品的兵器箭镞。末将暗中跟踪过一次,发现那些商队最后进入了长城,但走的不是官道,而是走私小路。”
吕擎眼神一凝:“可查清那些商队的来历?”
“末将无能,他们行事谨慎,接头地点经常变换。”张骁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边郡内部有人与他们勾结,否则这么多违禁物资,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运进来。”
吕擎与吕布对视一眼。这比胡人南下更危险——内外勾结,走私军械,这是要养寇自重,还是另有所图?
“张队率,此事你报过郡府吗?”
张骁苦笑:“报过两次,但李副司马说‘边民互市,寻常之事’。吴戍长也让属下少管闲事”
吕擎眼中寒光一闪。李敢、吴坚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连这种可能危害边防的情报都敢压下来。
“从今日起,巡边队直接向兵曹禀报军情,不必经戍堡转呈。”吕擎沉声道,“张队率,你继续密切监视那些部落和商队的动向,有任何发现,立即快马报我。”
“末将领命!”张骁眼中闪过一丝激动,抱拳应道。
吕擎又看向他身后的骑兵:“你这支巡边队,训练得不错。”
张骁道:“不敢当都尉夸奖。只是末将觉得,边军若连巡查的本事都没有,那真要成笑话了。这些年唉。”
那一声叹息里,道尽了边军衰败的无奈。
“张骁,若我给你补足兵员,配足粮草军械,你能将巡边队扩至三百人,把巡查范围扩大到百里吗?”
张骁猛然抬头,眼中光芒大盛:“都尉此言当真?!”
“军中无戏言。”
“若真如此!”张骁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末将愿立军令状!三个月内,必让长城外百里之内,胡人一举一动皆在掌握!”
“好!”吕擎扶起他,“我给你三个月。需要什么,直接向兵曹提。”
“谢都尉!”
待巡边队进入戍堡休整后,吕布低声道:“大哥,这个张骁是个人才。”
“确实。”吕擎点头,“能在这种环境下保持巡边队战力,不容易。更难得的是他有心做事。”
高顺也道:“此人练兵有方,三十余骑列队整齐,马匹状态良好,非一日之功。”
吕擎望着戍堡内正在卸鞍喂马的巡边队,心中已有计较。乱世将至,他需要更多像张骁这样有才能、有操守的将领。
夕阳西下时,吕擎一行人离开铁门戍。
临行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边关戍堡。烽燧台上,柴堆已经点燃,浓烟滚滚,直上云霄。
这是北境第十二处重新点燃的烽燧。
从狼牙戍到铁门戍,三百里防线,十二处烽燧,七日之内全部重燃。
回离石的路上,吕布忍不住问:“大哥,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吕擎望着远方离石城的轮廓,缓缓道:“回城,查账。”
“李敢吃空饷的账,该清算了。”
“还有——”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那些与胡人部落走私军械的内鬼,也该揪出来了。”
夜幕降临,十二处烽燧的火光在北方长城沿线连成一线,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睁开了眼睛。
而离石城中,有些人,注定今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