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郡校场位于离石城东,占地约三十亩,地面以黄土夯实,四周立著木制观武台。此刻校场上空空荡荡,只有北风卷著雪沫呼啸而过。
吕擎站在点将台上,身披黑铁鳞甲,外罩深青色战袍,腰间左侧悬著“断岳”刀,右侧挂着令箭壶。他单手拄著方天画戟,戟刃在晨光下泛著幽冷的寒芒。
吕布立于吕擎左后方,同样全副披挂,手中画戟斜指地面。高顺在右后方,按刀而立,目光锐利地扫视著校场入口。
台下,李敢带着几名属官站在一旁,脸色发白。
辰时已到,按军令,郡兵应全员列队完毕。
但校场上只稀稀拉拉站着约五百余人,队形松散,许多人哈欠连天,衣甲不整。还有近三分之一的位置空着。
“李司马。”吕擎目光仍平视前方,声音不高,“郡兵应到一千二百人,实到几何?”
李敢硬著头皮上前:“回都尉,昨夜已传令全军,但但有些士卒家中有事,有些患病”
“患病?”吕擎终于转过头,看了李敢一眼,“边郡军法,点兵不至者,何罪?”
李敢冷汗涔涔:“按律杖二十,扣三月饷。”
“那你告诉我。”吕擎走下点将台,缓步来到队列前,“这七百余人,是都病了,还是都家中有事?”
队列中一阵骚动,有士卒低下头,有人则满不在乎地左顾右盼。
李敢身后的赵主簿低声冷笑:“年轻人就是年轻人,真以为拿着令箭就能调动全军”
这话声音虽小,却足够让附近的吕布、高顺听见。
吕布虎目一瞪,就要发作,高顺轻轻摇头,示意他看大哥。
吕擎仿佛没听见,继续在队列前踱步。他走得很慢,目光一个个扫过那些士卒。有人被他看得低下头,有人则不服气地瞪回来。
足足一刻钟,校场上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响。
李敢心中渐定,看来这年轻都尉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干等著。
辰时三刻,终于有士卒三三两两从校场入口晃进来。一个个睡眼惺忪,有的边走边系衣甲带子,有的甚至提着早饭。
直到巳时初,人才勉强到齐。
校场上终于站满了人,但队列歪歪扭扭,交头接耳之声不绝于耳。
吕擎重新走上点将台。
“都到了?”他问。
李敢忙道:“都尉,全员到齐,一千二百人,一个不少!”
“好。”吕擎点头,然后缓缓举起手中画戟。
戟尖指向天空。
下一刻,他运足中气,声如雷霆炸响:
“河西郡兵——!”
这一声喝,竟压过了全场嘈杂,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所有士卒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只见点将台上,那年轻都尉持戟而立,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目光如电扫过全场:
“辰时点兵,巳时才至!这就是河西郡兵?!”
声浪滚滚,整个校场瞬间寂静。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规矩!”吕擎戟尖横扫,划过台下所有士卒,“从今日起,凡点兵迟到一刻,杖十!迟到两刻,杖二十!迟到半个时辰以上——”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按临阵脱逃论处,斩!”
最后那个“斩”字,带着凛冽杀气,让许吐司卒浑身一颤。
李敢脸色大变,急忙上前:“都尉!这这处罚太重,恐伤士卒之心”
“李司马。”吕擎冷冷看他,“军无法不立,令不行不严。若匈奴铁骑今夜破关,你让这些迟到的士卒慢慢起床、吃饭、穿衣,再去守城吗?”
李敢语塞。
台下士卒中,有人面露愧色,有人却不以为然。
忽然,队列前排站出三个大汉,皆是三十上下年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为首一人抱拳道:“都尉!末将有话说!”
吕擎目光落在三人身上:“讲。”
那人昂首道:“俺们听说都尉兄弟在九原杀胡人、破匈奴,好生威风!但那些仗,都是吕都尉的弟弟——吕布将军打的!都尉您一直坐镇后方,从未亲手斩将夺旗。今日要定这么重的军法,俺们不服!”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吕布勃然大怒,一步踏前:“放屁!你们知道什么?!我大哥的武艺——”
“奉先。”吕擎抬手制止他,然后看向那三人,“你们叫什么名字?”
“末将张彪!”
“王横!”
“赵魁!”
三人昂首挺胸,显然是有备而来。
吕擎点点头:“你们的意思是,我吕擎不配掌这一郡兵马,因为我没亲手杀过敌?”
张彪嘿嘿一笑:“都尉言重了。只是咱们边郡儿郎,只服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好汉!都尉若想让弟兄们心服口服,总得露点真本事吧?”
李敢在一旁假意呵斥:“张彪!休得无礼!吕都尉是丁使君亲命”
话虽如此,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
吕布气得须发皆张,戟柄重重一顿:“你们三个杂碎!也配跟我大哥动手?我告诉你们——”
他戟指三人,声如洪钟:“我大哥的武艺,在我之上!十倍!”
全场寂静。
吕布之勇,离石之战后已传遍河西。如今他亲口承认不如其兄,这话的分量可就重了。
张彪三人脸色微变,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王横咬牙道:“吕将军自然厉害,但口说无凭!都尉若真这么强,可敢与俺们过过招?”
“对!”赵魁附和,“若都尉能胜俺们三人,从今往后,您指东,俺们绝不往西!”
所有目光集中在吕擎身上。
高顺低声道:“大哥,这是激将法。他们必是李敢安排的”
吕擎却笑了。
他笑得很淡,却让李敢心中莫名一寒。
“你们三个,一起上?”吕擎问。
张彪一愣:“都尉若能以一敌三,俺们自然心服口服!”
“不。”吕擎摇头,戟尖指向台下,“我的意思是——”
他声音陡然提高,传遍校场:
“所有不服我吕擎的,所有觉得我凭关系上位的,所有想试试我斤两的——”
“一起上!”
“哗——!”
全场沸腾。
李敢目瞪口呆。
吕布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好!大哥早该如此!”
张彪三人面面相觑,王横怒道:“都尉未免太瞧不起人!”
“不是瞧不起。”吕擎缓步走下点将台,来到校场中央,“是节省时间。”
他将画戟往地上一顿,戟尾入土半尺,稳如磐石:
“我今日要让你们明白两件事。”
“第一,军令如山,违者必究。”
“第二——”
他解下腰间“断岳”刀,连鞘插在地上,只留手中画戟:
“我吕擎能坐这个位置,不是靠丁使君提拔,不是靠我弟弟的威名。”
“而是靠自己的本事。”
话音落下,校场死寂。
张彪三人对视一眼,齐齐拔出腰间环首刀:“得罪了!”
话音未落,三人呈品字形扑上!刀光如雪,直取吕擎上、中、下三路!
这三人确实有几分本事,配合默契,攻势凌厉,显然不是普通士卒。
台下有人惊呼,有人瞪大眼睛。
吕擎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
手中画戟如游龙出水,化作一道乌光——
第一戟,横扫!
“铛——!”
张彪的刀被戟杆震得脱手飞出,虎口崩裂,整个人踉跄后退。
第二戟,直刺!
王横举刀欲挡,戟尖却如毒蛇般绕过刀锋,点在他胸口甲片上。一股巨力传来,他闷哼一声,倒飞出去,落地时胸口甲片已然凹陷。
第三戟,回旋!
赵魁从侧面偷袭,吕擎头也不回,画戟回扫,戟刃月牙如弯月划过——
“嗤啦!”
赵魁胸前皮甲被划开一道尺长口子,却没伤及皮肉分毫。他僵在原地,面色惨白。
三戟。
只三戟。
从出手到结束,不过三次呼吸的时间。
张彪、王横、赵魁,三人或兵器脱手,或倒地不起,或呆若木鸡。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北风呼啸。
吕擎收戟而立,戟尖斜指地面,连气息都未乱半分。
他看着趴在地上的三人,又扫视全场:
“还有谁?”
无人应答。
所有士卒,包括那些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此刻全都肃然。那三戟太快、太准、太狠!若是生死相搏,张彪三人早已是尸体。
李敢面如土色,他万万没想到,这年轻都尉的武艺竟如此恐怖!
吕布昂首挺胸,眼中满是骄傲。高顺按刀的手松开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吕擎转身,重新走上点将台。
这一次,他每走一步,台下士卒的眼神就敬畏一分。
“刚才这三戟,你们看清楚了?”他站在台上,声音平静,“若看不清,我可以再演示一遍。”
“看清楚了!”台下有人下意识应道。
“很好。”吕擎点头,“那现在,我说军令。”
他戟指台下:“所有今日迟到者,出列!”
士卒们面面相觑,最终,陆陆续续有近八百人走出队列。
“杖二十,扣三月饷。”吕擎淡淡道,“念在初犯,杖责可暂记。但若再犯,两罪并罚。”
八百士卒齐齐松口气,却又心中凛然——暂记,就是悬在头上的刀。
“张彪、王横、赵魁。”吕擎看向那三人,“聚众闹事,挑衅上官,本该重处。但念你们尚有血性,罚你们三人入虎贲军为普通士卒,由高司马严加操练。可有不服?”
张彪三人挣扎爬起,单膝跪地:“末将心服口服!”
他们是真的服了。那三戟,让他们看到了天堑般的差距。
吕擎最后看向李敢:“李司马。”
李敢浑身一颤:“末将在”
“你掌郡兵六年,军纪废弛至此。”吕擎语气转冷,“自今日起,降为副司马,仍领郡兵操练,戴罪立功。若一月内军纪无改观,数罪并罚。”
李敢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却只能咬牙:“末将领命。”
“全军听令!”吕擎戟指苍天,“从今日起,河西郡兵操练如虎贲军!每日辰时点卯,风雨无阻!凡战具不修、武艺不精、纪律不严者,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声音转厉:
“我知道你们有人觉得,边郡太平久了,何必如此辛苦?”
“那我告诉你们——太平道的信徒已遍布各州,胡人骑兵就在长城之外!乱世将至,你们现在多流一滴汗,战场上就能少流一滴血!”
“我要的河西郡兵,不是混吃等死的废物,而是能保境安民、能随我平定乱世的精锐!”
“听明白了吗?!”
短暂的寂静后——
“明白!!!”
吼声震天。
这一刻,无论心中是否还有疑虑,所有士卒都被那三戟之威、被这番话的气势所慑。
吕擎收戟,转身走下点将台。
经过李敢身边时,他脚步微顿,低声道:“李司马,我知道你不服。没关系,时间还长。”
李敢低头,不敢对视。
走出校场时,吕布兴奋地跟上:“大哥!你早该这么干了!那三戟,太痛快了!”
高顺则道:“大哥,今日立威已成,但李敢必不会罢休。还有那些吃空饷的账”
“一步一步来。”吕擎翻身上马,“今日之后,郡兵至少表面上会听话。接下来——”
他望向北方:“该去边防戍堡看看了。李敢为了凑人数,各戍堡肯定抽调了大量人手。现在的北境防线,恐怕漏洞百出。”
吕布眼睛一亮:“大哥是要”
“整顿边防,收拢兵权。”吕擎一抖缰绳,“驾!”
三骑并辔,向着郡守府方向而去。
身后校场内,士卒们仍在议论纷纷。但所有人心中都清楚——
河西郡的天,从今天起,变了。
那个年轻都尉的三戟,不仅打倒了三个刺头,更打碎了积弊六年的旧规矩。
而这一切,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