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五年(公元182年)腊月十五,正午时分。小税宅 追嶵歆章结
定襄河谷的冬日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落,照在蜿蜒的汾水支流上,冰面反射著碎金般的光芒。河谷东西宽约三里,南北纵深不下十里,北面倚靠着一道绵延的土石山梁,南面则是缓坡丘陵,确如斥候所报——易守难攻,水土丰美。
六百余人的迁移队伍在河谷北端停下脚步。
吕擎策马立于一处高坡,环视这片土地。河谷中积雪未融,但裸露的黑色土壤在白雪映衬下显得格外肥沃。几条小溪从山梁间淌出,在河谷中汇成一条宽约三丈的河流,向东注入汾水。远处有野鹿群警惕地抬头张望,旋即隐入林中。
“大哥,这地方好!”吕布勒马在一旁,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比九原那片碱滩强多了!”
高顺默默观察地形,片刻后道:“大哥,北面山梁可设哨卡,南面缓坡宜开梯田。东西两端各设一寨门,中间河谷平地可建主村。水源充足,柴薪可从两侧山林获取。”
吕擎点头,转身望向身后疲惫却满含期待的乡亲们。牛车、驴车排成长队,孩童从车篷缝隙中好奇张望,老人们互相搀扶著站在雪地里。
“张老丈。”吕擎下马,走向人群前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张老丈拄著拐杖,目光在河谷中缓缓移动,良久,深深吐出一口气:“文渊啊,此地确是立基之所。你为乡亲们寻了条活路。”
“老丈言重了。”吕擎扶住老人手臂,“若非乡亲们当年一碗粥一口饭养大我兄弟二人,哪有今日?此乃分内之事。”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啜泣声。几个妇人想起当年寒窑中那对嗷嗷待哺的孤儿,再看如今顶天立地的兄弟二人,不禁泪湿衣襟。
吕擎走到队伍前方,朗声道:“诸位乡亲!此处便是我们今后的家园!今日起,虎贲军与诸位共建此村,同耕同守,生死与共!”
“愿随大哥!”虎贲军百名士卒齐声应和,声震河谷。
“愿随吕家兄弟!”乡亲们纷纷响应,眼中燃起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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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午后,建设正式开始。
吕擎将人马分为四组。
第一组由高顺率领,带三十名虎贲军士卒和一百青壮男子,负责砍伐北面山梁木材。高顺仔细挑选树木,专取碗口粗细的松木、榆木,吩咐不可滥伐,需留出防火带和再生林区。
第二组由吕布率领,带二十名士卒和八十青壮,负责清理河谷中央的积雪与灌木,平整土地。吕布脱去外袍,露出精壮上身,率先抡起巨斧砍向一丛荆棘。士卒与青壮见状,无不振奋,纷纷效仿。
第三组是吕擎亲率,带十名识文断字的虎贲军老卒和村中长者,进行全盘规划。他们在雪地上用木棍画出村落的雏形:中央是议事堂兼学堂,东西两条主街,街旁划分宅基地。每户宅基长十五丈、宽十丈,前后留出菜园和牲口棚的空间。公共区域规划了打谷场、磨坊、铁匠铺、医馆。
第四组由张老丈统筹,负责后勤与妇孺安置。妇人们捡拾柴薪,在避风处垒起临时灶台,用大铁锅烧煮粟米粥。孩童们也被组织起来,由几位识字的老先生带着,在雪地上学习认字——这是吕擎特意交代的,再苦不能误了教育。
“文渊,你看这里。”张老丈指著规划图上一处,“议事堂后留出这片空地,是要作甚?”
吕擎道:“建武库与粮仓。武库地下挖窖,存储兵甲箭矢;粮仓需高出地面三尺,防潮防鼠。这两处要石砌墙基,屋顶覆瓦。”
“瓦?”张老丈愣住,“那可是大户人家才用得起”
“我们自己烧。”吕擎指向河谷西侧一片黏土地,“那里土质宜制陶砖瓦。开春后便建窑,不仅要烧瓦,还要烧制陶水管。”
“陶水管?”几位长者面面相觑。
吕擎用木棍在雪地上画出简图:“从北面山泉处埋设陶管,引活水入村。每条主街下设排水沟,上覆石板,如此雨天不积污水,夏日减少疫病。”
老人们倒吸凉气。这等精巧设计,他们闻所未闻。
“还有。”吕擎继续道,“每五户设一公用茅厕,粪污集中处理,可作肥料。村外东、西、南三面挖排水渠,既利灌溉,又成护村壕沟雏形。”
一位姓李的老木匠颤声道:“司马这等村落,怕是州郡治所都比不上啊!”
“我们要建的,不仅是容身之所。”吕擎望向热火朝天的工地,声音沉静而坚定,“是要能抵御乱世、养育子孙、传承百年的基业。今日多费一分心力,明日便多一分活路。”
众人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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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河谷中已立起三十余顶帐篷和窝棚。
中央空地燃起数堆篝火,大铁锅里粟米粥翻滚,夹杂着腌菜和肉干的香气——肉干是虎贲军此前剿匪所得,吕擎命全部拿出来与乡亲共享。
吕布赤裸上身坐在火堆旁,古铜色皮肤上汗水未干,结实的肌肉在火光下泛著光泽。他端起海碗,咕咚咕咚灌下半碗热粥,抹了把嘴:“痛快!今日伐了四十棵好木,明日便能开始立房架!”
高顺坐在一旁,小口喝着粥,目光却落在雪地上的规划图上。他忽然抬头:“大哥,村墙何时建?”
吕擎掰了块面饼,蘸着粥吃:“先立住房,让乡亲们有遮风挡雪之处。待开春化冻,再烧砖夯土筑墙。眼下——”他看向河谷四周暗沉的山影,“虎贲军分三班值夜,哨卡设在山梁制高点。匈奴新败,短期内不敢南下,但流寇盗匪不可不防。”
“明白。”高顺点头,“我已安排斥候轮值,每班二十人,配双马,巡逻范围方圆十里。”
正说话间,张老丈领着几个孩童过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捧著只陶碗,怯生生走到吕布面前:“布哥阿娘让我送来的。”
碗里是几块烤得焦香的鹿肉——显然是今日有猎户在林中有所收获,特意送来。
吕布咧嘴笑了,摸摸男孩的头:“回去告诉你阿娘,谢了!不过下次不用特意送,大伙儿一起吃才香!”说著,他拿起一块肉,撕成几份分给周围几个虎贲军士卒。
吕擎看着这一幕,心中微暖。他招呼那男孩过来,从怀中掏出个小布包:“这个给你。”
男孩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饴糖。
“是糖!”男孩眼睛亮了,却先看向张老丈。
张老丈点头:“司马给的,就收著吧。记住这份心意。”
男孩小心翼翼捧起一块,舔了舔,脸上绽开灿烂笑容,然后鞠了一躬跑回母亲身边。不多时,孩童们的欢笑声从妇孺聚集的帐篷区传来。
“文渊倒是细心,还带了饴糖。”张老丈在火堆旁坐下。
“从晋阳集市买的。”吕擎道,“乱世里,孩童的笑容最是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