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离石城南的厮杀声如潮水般涌来时，吕擎正伏在匈奴大营东北侧的丘陵上观察营中动静。
这处丘陵地势不高，但视野极佳。从这里望去，匈奴大营的布局一目了然——营帐以王帐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外围有简易的木栅和拒马，但防御工事显然是为防小股袭扰而设，面对大规模进攻并不坚固。
更重要的是，营中留守的兵力远比预想的少。
“司马，粗略估算，营中不超过八百骑。”高顺趴在吕擎身侧，低声道，“而且多是老弱或伤员，精锐应该都被于扶罗带出去了。”
吕擎放下望远镜，目光沉静。秋日的阳光斜照在脸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经过这几日的袭扰作战，虎贲军百骑已有七人战死，十一人负伤，但士气反而更加高涨——每一次成功的袭击，每一次从匈奴追兵手中逃脱，都在不断证明他们的价值。
“传令，”吕擎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全军分为三队。高顺，你带第一队三十人，从西侧迂回至营门附近，待我信号，以火箭齐射马厩。”
“诺！”
“第二队三十人，由我亲自率领，直扑王帐。第三队四十人，由赵屯长指挥，在营外接应，同时防备北面可能回援的匈奴骑兵。”
命令迅速传达。虎贲军将士无声地整理装备，检查弓弩箭矢，将备用马匹拴在隐蔽处。每个人的眼神都锐利如刀——这是最关键的一击，若能成功，匈奴大军将彻底失去退路。
“大哥，”吕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战意，“让俺跟你一起去冲王帐！”
吕擎回头，看到弟弟眼中燃烧的火焰。这几日袭扰作战，吕布一直严格执行命令，从未贪功冒进，但骨子里的勇悍早已按捺不住。
“不，”吕擎摇头，“布，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吕布一愣。
“我要你带五个最好的骑手，绕到匈奴大营北面五里处。”吕擎手指向北方，“那里有一条小路，是匈奴人退回草原的必经之路。你们的任务不是截杀——是制造疑兵。”
“疑兵？”
“对。”吕擎从怀中掏出一面缴获的匈奴旗帜，又指了指几套匈奴皮甲，“穿上这些，多树旗帜，纵马宾士，扬起烟尘。要让任何从北面来的匈奴人以为——他们后方也出现了汉军！”
吕布眼睛一亮：“俺懂了！虚张声势，让他们不敢轻易回援！”
“正是。”吕擎拍拍弟弟的肩膀，“记住，不求杀敌，只求拖延。若真有匈奴援兵赶到，不可硬拼，立刻撤离。”
“大哥放心！”吕布咧嘴一笑，“演戏俺在行！”
望着弟弟带人离去的背影，吕擎心中泛起一丝暖意。这个历史上的无双猛将，此刻还是个愿意听从兄长指挥、满腔热血的少年。若能一直如此
他摇摇头，甩开杂念。乱世之中，温情是最奢侈的东西。眼下，唯有胜。
“全军，准备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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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石城南，战场已进入白热化。
丁原的“惊马烟阵”虽然成功扰乱了匈奴前锋，但于扶罗毕竟不是庸才。在最初的混乱后，他迅速调整战术，命令后续骑兵分成数股，从两侧包抄，不与汉军正面纠缠，而是利用机动性不断袭扰。
郝萌率领的千余步卒开始陷入苦战。步兵对骑兵的天然劣势逐渐显现——匈奴人根本不冲阵，只是在外围游走放箭，消耗汉军箭矢和体力。
“使君，郝军侯那边压力很大！”魏续策马来到丁原身侧，脸上溅著不知谁的血，“要不要派兵增援？”
丁原立于高坡，俯瞰整个战场。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正面，而是投向了更远处——匈奴大营的方向。
“再等等。”丁原声音平静，“吕司马那边还没动静。”
“可是”魏续急道，“再等下去，郝萌那千人怕是要撑不住了！”
“撑不住也要撑。”丁原转头看向魏续，眼神锐利如刀，“魏续，你以为于扶罗为什么只带两千骑出来？他大营中至少还有一千精锐。他在等什么？”
魏续一愣。
“他在等我军主力全部投入正面战场。”丁原冷笑，“然后从侧翼或后方突袭，一举击溃我军。所以，我不能动。我要等——等吕司马在大营那边动手，等于扶罗不得不分兵回援，等他露出破绽！”
话音未落，战场西侧突然杀声震天！
成廉率领的五百轻骑，终于等到了出击的时机。
他们从山麓林中杀出时，目标不是匈奴骑兵，而是——马群。匈奴大军南下，随军携带了至少三千匹备用战马，这些马匹集中安置在战场西侧两里处的河滩，由少量牧民看守。
“放箭！惊马！”成廉一马当先，手中长刀挥舞。
五百汉骑如旋风般卷过河滩，箭雨倾泻向马群。受惊的战马嘶鸣著四散奔逃，看守的牧民被冲得七零八落。更致命的是，部分受惊的马匹朝着匈奴本阵的方向狂奔而去！
“怎么回事？！”于扶罗在王旗下勃然大怒，“马群怎么乱了？！”
“大王！西侧出现汉军骑兵，正在驱散我们的战马！”
“混账！”于扶罗眼中凶光毕露，“分五百骑，去夺回马群！其余人，随我全力进攻！汉军主力肯定已经全部投入，这是决胜的时候！”
他的判断看似正确——汉军连袭扰马群的偏师都派出来了，正面应该已经空虚。只要一举击溃郝萌部，丁原本阵必然动摇。
然而，他错了。
当五百匈奴骑兵分兵西去时，丁原眼中精光一闪：“就是现在！魏续，曹性！”
“末将在！”
“率你二人本部，从左右两翼包抄，目标——匈奴中军王旗！”
“诺！”
两千汉军精锐如两把出鞘的利刃，从高坡后方杀出。这些是丁原麾下最善战的部队，虽然多是步卒，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阵型严整。
几乎同时，离石城方向传来了沉闷的号角声。
城门开了。
张杨一马当先，身后是八百残兵和三百义民。这些人没有精良的甲胄，没有整齐的阵型，甚至很多人手中拿着的只是削尖的木棍、菜刀、锄头。但他们眼中燃烧着同一种火焰——复仇的火焰。
三日来，他们眼睁睁看着亲人被驱赶填河，看着同胞被马蹄践踏。此刻，终于等到了出城反击的时刻。
“杀胡狗——！”
嘶哑的吼声汇聚成滔天巨浪。这支混杂的队伍没有战术，没有章法，只有一往无前的决死之气。他们从侧后方撞入匈奴军阵时，就像一块巨石投入沸腾的油锅。
战场彻底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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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大营。
当南面的杀声越来越响，营中的留守骑兵开始躁动不安时，吕擎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三支响箭冲天而起，在黄昏的天空中炸开三道白烟。
西侧，高顺率领的第一队三十骑突然从丘陵后杀出，三十张强弓同时拉开，箭头上绑着浸油的布条，点燃。
“放！”
三十支火箭划过弧线，精准地落入营中的马厩区。干燥的草料瞬间被点燃，火势迅速蔓延。受惊的战马挣脱缰绳，在营中横冲直撞。
“敌袭——！”
匈奴守军这才反应过来，慌忙组织抵抗。但营门方向，高顺的三十骑根本不进攻，只是在外围游走放箭，制造更大的混乱。
就在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西侧时，吕擎亲率的第二队三十骑，从东北侧一处木栅破损处悄无声息地突入。
“三人一组，分散突进！”吕擎低喝，“目标王帐，沿途焚烧所有帐篷，驱散所有人员，制造最大混乱！”
“诺！”
三十骑如幽灵般散开。他们不恋战，不追击，只是沿途投掷火把，用刀剑划破帐篷，用匈奴语大喊“汉军主力杀来了”、“大王败了”。恐慌像瘟疫般在营中蔓延。
吕擎自己则带着五名亲兵，直奔中军王帐。
那顶最大的牛皮帐篷前，还有数十名亲卫留守。见吕擎杀来，一名百夫长模样的匈奴将领怒吼著迎上，手中弯刀劈砍而下。
吕擎甚至没有拔刀。
他策马前冲，在两人即将交错的瞬间，身体突然侧倾，左手闪电般探出，抓住对方持刀的手腕一拧一扯——喀嚓！腕骨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弯刀脱手的同时，吕擎右手已拔出“断岳”，刀光一闪，人头飞起。
整个过程不到三息。
余下的亲卫被这凶悍利落的杀人手法震慑，动作不由得一滞。吕擎身后的五名亲兵趁机突进，弓弩连发，瞬间又放倒七八人。
“挡我者死！”
吕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冷的杀意。他策马前冲，长刀挥斩，又连斩三人，终于冲到了王帐前。
帐帘掀开，一名匈奴贵族模样的老者冲出，手中拿着权杖，用生硬的汉语怒吼：“汉狗！你敢——”
话音未落，吕擎刀光已至。
不是斩向老者，而是斩向王帐中央那根支撑的主柱。
“断岳”刀锋锐利无比，加上吕擎全力一击，碗口粗的木柱应声而断！整个王帐轰然塌陷，将老者和帐内来不及逃出的几人全部压在下面。
吕擎看都不看，调转马头，从怀中掏出一物——那是一面汉军旗帜，旗上绣著大大的“丁”字。
他策马绕营一周，将旗帜插在了原本王帐的位置。旗杆入土三分，旗帜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王帐已破！尔等还不投降？！”
虎贲军将士齐声高呼，声震营寨。
本就混乱的匈奴守军，看到王帐倒塌、汉军旗帜升起，最后一丝斗志终于崩溃。有人跪地投降，有人夺马而逃，更多人则是茫然失措，不知该往哪里去。
营外，赵屯长率领的第三队四十骑适时杀入，扩大战果。
吕擎勒马立于王旗之下，举目南望。
那里，战场的喧嚣达到了顶峰。他能看到匈奴军的阵型开始松动，能看到汉军的旗帜在向前推进，能看到离石城方向升起的烟尘
但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匈奴中军王旗，在移动。
不是向前，而是向北。
于扶罗要跑了。
吕擎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他策马来到营中最高处，从怀中取出最后一支响箭，拉弓，向天。
这支响箭不同寻常——箭头是特制的，能发出尖锐的、穿透力极强的啸音。
箭出，啸音撕裂长空。
五里外，正在北面小路上“演戏”的吕布猛地抬头。
“是大哥的信号！”他眼中精光爆射，“匈奴人要跑了！弟兄们，随俺来——咱们去给他们送行！”
六骑如离弦之箭，朝着预定地点疾驰而去。
更南面的战场上，丁原也听到了那声特殊的响箭。
他仰天大笑：“好！好一个吕擎！传令全军——匈奴王旗已动，敌军溃败在即！给我杀——！”
“杀——！！！”
汉军士气大振，攻势如潮。
而匈奴军阵中，于扶罗脸色惨白。他听到了大营方向的响箭，看到了北面隐约扬起的烟尘（那是吕布的疑兵），更看到了前方汉军如狼似虎的反扑。
“大王！大营大营可能失守了！”一名千夫长满脸血污地冲到近前。
于扶罗咬牙，最后看了一眼战场——他的骑兵还在苦战，但阵型已乱；汉军步卒正从三面压来；更可怕的是，那些从城中杀出的百姓，简直像疯了一样，完全不顾生死
“撤！”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向北撤！回草原！”
撤退的命令下达，匈奴军最后的斗志彻底崩溃。
兵败如山倒。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离石城南的平野上，到处都是溃逃的匈奴骑兵和追击的汉军。喊杀声、惨叫声、马嘶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这场大战最后的乐章。
吕擎没有参与追击。
他率领虎贲军肃清了大营残敌，收拢俘虏，清点缴获。当丁原率主力赶到时，看到的是整整齐齐列队营前、虽然疲惫但军容严整的虎贲军，以及营中飘扬的汉军旗帜。
丁原策马来到吕擎面前，上下打量这个年轻的司马。吕擎的皮甲上有数道刀痕，脸上溅著血污，但身姿依旧挺拔，眼神依旧清明。
“好。”丁原只说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翻身下马，走到吕擎面前，重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此战首功，当属你兄弟二人。”
身后，魏续、曹性等将领看着吕擎，眼神复杂。有敬佩，有惊讶，也有终于不得不承认的——此子，确实不凡。
远处，吕布带着五骑飞驰而回，马后还拖着几面匈奴旗帜。看到兄长，他老远就大喊：“大哥！于扶罗那厮跑了！不过俺们截住了他的后队，斩了百余人！”
吕擎笑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兄弟二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一战，赢了。
但吕擎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乱世的大幕，才刚刚拉开一角。
而他，要改变的历史，还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