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大营,中军王帐。
日逐王于扶罗正在大发雷霆。
这位南匈奴左部的首领年约四十,满脸横肉,左耳戴着硕大的金环,此刻正将一只银杯狠狠砸在地上:“废物!都是废物!区区百人汉骑,在你们眼皮底下烧了草料场,驱散了牛羊,居然抓不到?!”
帐下几名千夫长垂首不敢言。
三日来,那支神出鬼没的汉军轻骑简直成了他们的噩梦。不正面接战,专挑辎重后勤下手;来去如风,一人双马,追不上堵不住;更可恶的是,他们似乎对匈奴人的行军习惯了如指掌,每次袭击都打在七寸上。
草料被焚,战马不得不提前宰杀;牛羊驱散,肉食补给出现困难;更严重的是军心——现在每个匈奴骑兵晚上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生怕那支“鬼骑”突然杀到。
“大王息怒。”一名老成的千夫长劝道,“那支汉骑虽然恼人,但终究不过百人,影响不了大局。眼下关键是南面来的汉军主力,看旗号是并州刺史丁原亲自来了,兵力约有六七千。”
于扶罗冷哼一声:“六七千汉军,多半是步卒,野战是我匈奴儿郎的天下!传令各部,明日拂晓,集结三千骑,某要亲自会会这丁原!”
“大王英明!”众千夫长齐声道。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报:“报——南面汉军营地有异动!约千余人出营,正在向我大营方向推进,看架势像是要立寨!”
“立寨?”于扶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丁原是要在我眼皮底下筑营?好好好!传令,集结两千骑,某要让他知道,在草原儿郎面前立寨,是多么愚蠢!”
“大王,小心有诈。”老千夫长提醒。
“有诈?”于扶罗不屑,“汉人最重营寨,若真是立寨,必是步步为营,动作缓慢。我军骑兵一个冲锋就能冲垮他们。若是诱饵那就吃掉诱饵,看看他丁原舍不舍得!”
他抓起案上的弯刀,大步出帐:“吹号,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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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三刻,离石城南的平野上,一场诡异的对峙正在形成。
汉军方面,约千余名步卒在将领郝萌的指挥下,正慢吞吞地挖掘壕沟、树立木栅。他们的动作极其谨慎,每前进十步就要停下来整队,弓弩手始终在前列张弓戒备,仿佛随时准备迎接匈奴骑兵的冲锋。
而在他们北面三里处,匈奴两千骑兵已经完成集结。清一色的草原战马,骑兵披着皮甲或简易铁片甲,手持角弓或弯刀,阵型松散却充满杀意。于扶罗立马阵前,金耳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大王,汉军这架势不太对劲。”一名千夫长低声道,“若是真立寨,该更快些;若是诱饵,又太明显了。”
于扶罗眯眼观察。确实,那千余汉军的动作太过迟缓谨慎,简直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但问题在于——拖延时间为了什么?等援军?丁原主力就在后方五里,要战早该战了。
“不管了。”于扶罗毕竟是在草原厮杀多年的枭雄,直觉告诉他这其中必有阴谋,但骑兵对步兵的绝对优势,让他不愿多想,“传令,第一队五百骑,试探性冲锋。若汉军溃退,第二队跟上扩大战果;若汉军死守那就撤回来。”
“诺!”
号角声起。匈奴阵中分出五百骑,开始缓缓加速。
对面汉军阵中,郝萌握紧了刀柄,手心全是汗。按照计划,他的任务就是“示弱诱敌”,既要让匈奴人觉得有机可乘,又不能真的一触即溃。这个度,极难把握。
“弓弩手准备——”他高声下令,“听我号令,三轮齐射后,向两翼后撤,留出中路!”
“诺!”
五百匈奴骑兵已经冲至一里之内,马蹄声如闷雷滚动。汉军阵中,不少新兵脸色发白,但严酷的训练让他们勉强保持着阵型。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
“放箭!”
嗡——
数百支箭矢腾空而起,划过弧线落入匈奴骑队中。顿时有十余骑人仰马翻,但匈奴骑兵速度不减,反而发出狂野的呼哨,加速冲锋!
第二轮、第三轮箭雨相继落下,又倒下三十余骑。但此时,匈奴骑兵已冲至百步之内,甚至能看到他们狰狞的面孔和雪亮的弯刀!
“撤!快撤!”郝萌嘶声大喊。
汉军阵型突然向两翼分开,露出后方空无一物的平野。冲锋的匈奴骑兵愣了一瞬——汉军不是要死守?那撤这么快做什么?
就在这愣神的刹那,异变陡生!
匈奴骑兵冲锋路径的两侧地面,突然爆开数十个土坑,坑中跃起的不是伏兵,而是绑着树枝的惊马!每匹马尾巴上都拴著点燃的爆竹,噼啪炸响,受惊的马匹疯狂冲向匈奴骑队!
“有埋伏!撤!快撤!”带队的匈奴百夫长大惊失色。
但已经晚了。受惊的马匹冲入骑队,顿时人仰马翻。更要命的是,那些马匹身上还绑着冒烟的陶罐——罐中不是火药(这个时代还没有),而是混合了硫磺、硝石和油脂的“烟罐”,浓烟滚滚,遮蔽视线,呛人眼鼻!
远处高坡上,丁原嘴角微扬:“吕司马这‘惊马烟阵’,倒是别出心裁。”
身侧的曹性看得目瞪口呆:“那些马就这样白白送掉了?”
“马可以再缴获,人命不能轻掷。”丁原淡淡道,“而且,你看——”
战场中,那五百匈奴前锋已彻底陷入混乱。惊马冲撞,浓烟遮蔽,再加上郝萌指挥汉军从两翼不断以弓弩骚扰,虽杀伤不大,却让匈奴骑兵完全失去了冲锋的势头。
于扶罗在后方看得暴跳如雷:“第二队!全军压上!某不信他丁原还有多少花招!”
“大王不可!”老千夫长急劝,“汉军明显有备,恐有大埋伏!”
“埋伏?在哪?”于扶罗指著战场,“除了那千余步卒和些小把戏,汉军主力何在?丁原若真有胆,早就该全军压上了!传令,全军冲锋,踏平汉军!”
匈奴本阵剩余的一千五百骑开始缓缓启动。
而此刻,战场西侧五里外的山麓林地里,成廉率领的五百轻骑已悄悄上马。更远处,离石城西角,三百义民和八百残兵已经集结完毕,张杨亲自披甲执刀,立于队首。
城南汉军大营,丁原翻身上马,接过亲兵递来的长槊。
他看向身侧的魏续、曹性,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传令全军,出击。今日,要让匈奴人记住,并州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
号角长鸣,战鼓擂响。
决战,终于来临。
而此刻的吕擎,正率领虎贲军潜伏在匈奴大营东北十里处的一处丘陵后。从这里,能清晰看到匈奴大营的动静——留守的兵力,果然不多了。
“司马,丁使君那边已经打起来了。”高顺低声道。
吕擎点头,目光却盯着匈奴大营:“传令,全军准备。待营中再调兵出援时,就是我们动手的时候。”
“诺。”
秋日的阳光洒在少年司马沉静的脸上。远处杀声震天,近处草木皆兵。
这一仗,将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而他吕擎要做的,就是确保命运的天平,倒向汉家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