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野狼谷的晨雾尚未散尽。
吕擎伏在西侧山坡的岩石后,透过灌木缝隙观察谷口方向。晨光斜照,将山谷染上一层淡金色,但此刻无人有心情欣赏美景。一百名虎贲军将士屏息凝神,弓弩手的手指搭在弦上,等待着那个时刻。
吕布趴在不远处,手心微微出汗。他不怕厮杀,但等待的滋味最是难熬。他看向兄长,见吕擎神色平静如常,心中稍定——大哥说有把握,那就一定有把握。
“来了。”吕擎低声道。
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谷口处,一队匈奴骑兵的身影出现在晨雾中。约莫百骑,衣甲杂乱,队形松散,显然是前锋哨探。
这队骑兵在谷口停住,为首的百夫长举手示意,几名斥候下马,仔细检查地面。他们很快发现了吕布布置的绊马索和陷坑——那些本就是为了让他们发现的。
“有埋伏!”一名斥候用匈奴语大喊。
百夫长冷笑:“汉人伎俩,拙劣!”他挥手示意,队伍中分出二十骑,缓缓进入谷道,其余人则在谷口警戒。
吕擎在山上看得分明。这百夫长很谨慎,但谨慎得不够——他只派了二十人进谷试探,却不知真正的杀招不在谷道,而在两侧山坡。
那二十骑小心翼翼地前进,每过一处拐弯都先派人探查。半柱香后,他们通过了整条山谷,在另一头谷口举起旗帜示意安全。
百夫长这才放心,率队入谷。八十余骑踏着晨露,马蹄声在谷中回荡。
吕布握紧了戟杆,眼中闪过杀意。吕擎却轻轻摇头——这不是目标。
又过了一刻钟,第二批匈奴人出现了。
这次不同。谷口涌来的骑兵明显多了,黑压压一片,至少五百骑。队伍中出现了披着铁片甲的千夫长,还有数面绣著狼头的旗帜。更引人注目的是,队伍中间护着几辆大车,车上盖著毡布,不知装着什么。
“中军前部。”吕擎眼中精光一闪,“传令各队,准备。”
命令通过手势层层传递。山坡上,弓弩手缓缓拉开弓弦,箭镞在晨光下泛著寒光。东侧小径处,吕布带着二十名精锐已经就位,人人伏低身形,只等号令。
谷中,匈奴千夫长显然很谨慎。他停在谷口,看着前方已经通过的百人队留下的马蹄印,又抬头看了看两侧山坡——那里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灌木的沙沙声。
“将军,前队已经安全通过。”一名百夫长禀报。
千夫长皱眉思索片刻,终于挥手:“通过!加快速度,不要停留!”
五百骑开始加速。马蹄声在谷中汇成雷鸣,尘土飞扬。队伍中间的几辆大车颠簸前行,车轮轧过吕布布置的浅坑时,车身猛地一歪,差点翻倒。
“小心!”车夫惊呼。
就在这一瞬间——
“放箭!”
吕擎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山谷中清晰可闻。
嗡——
西侧山坡上,三十张强弓同时松开。箭矢如蝗虫般扑向谷道,不是瞄准骑兵,而是射向那几辆大车和队伍中间最密集的区域!
“敌袭——!”
匈奴千夫长反应极快,拔刀格开一支箭矢,但他身后的队伍却乱了。箭雨并不密集,却精准地射倒了十几人,更致命的是,几支火箭射中了车上的毡布——轰!火焰瞬间腾起!
“是草料车!”有人惊呼。
原来车上装的是随军草料。火焰迅速蔓延,受惊的拉车马匹嘶鸣著横冲直撞,将本就混乱的队伍冲得更乱。
“不要乱!列阵!列阵!”千夫长嘶声大喊。
但第二波箭雨又来了。这次是从东侧山坡射下的,虽然只有十几支,却专挑军官模样的目标。两名百夫长中箭落马,队伍更加失控。
就在这时,谷道东侧的小径处杀声骤起!
吕布一马当先,手中“破军”戟如黑龙出洞,直扑匈奴队伍前部。他身后二十骑如尖刀般刺入,见人就砍,遇马就刺,根本不求杀伤多少,只求制造最大的混乱!
“汉军!汉军杀来了!”
“好多!四面八方都是!”
恐慌像瘟疫般蔓延。匈奴骑兵本就不擅山地作战,此刻被两面夹击,又见草料车起火,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想往前冲,有人想往后撤,还有人想上坡反击,彼此冲撞,自相践踏。
吕布在敌阵中左冲右突,戟下已连斩七人。他牢记兄长嘱咐,绝不恋战,专挑人多处冲杀,将混乱进一步扩大。
“撤!”吕擎在山坡上看到时机已到,果断下令。
三支响箭冲天而起——这是撤退信号。
吕布闻声,一戟挑飞面前敌骑,大喝:“走!”
二十骑如潮水般退去,沿东侧小径迅速撤离。山坡上的弓弩手也停止射击,借着灌木掩护向预定汇合点转移。
整个过程,不到一刻钟。
谷中,匈奴千夫长好不容易稳住阵脚,却发现敌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清点损失:死伤约五十余人,其中大半是自相践踏所致;三辆草料车被焚;更严重的是,整个队伍完全乱了,要重新整顿,至少需要两个时辰。
“将军,追不追?”一名百夫长问。
千夫长看着两侧寂静的山坡,又看看东侧那条狭窄的小径,咬牙道:“不追!汉人狡诈,必有后手!整顿队伍,等待大王中军!”
他中计了。
如果他派兵追击,就会发现“汉军主力”不过二十余人,山坡上的弓弩手也不过三十人。但此刻,他被这雷霆一击打懵了,不敢冒险。
而这,正是吕擎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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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初,虎贲军在野狼谷东南十里的一处密林中汇合。
“清点人数!”吕擎翻身下马,第一件事就是确认伤亡。
高顺快速巡查后禀报:“司马,我军无人阵亡,轻伤五人,都是皮外伤,已包扎处理。箭矢消耗约四成,干粮尚足。”
吕布提着还在滴血的戟走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大哥,过瘾!那些匈奴崽子完全乱了,俺一个人就杀了七个!”
吕擎点头,却看向南面。那里,离石城方向的天空依然晴朗,没有烽烟——这说明城池还在坚守,匈奴主力尚未开始全力攻城。
“干得好,但别高兴太早。”吕擎从怀中取出地图摊开,“我们争取到了两个时辰,但还不够。丁使君的主力从晋阳出发,最快也要明日傍晚才能到。离石城守军要再守一天一夜。”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几个位置:“接下来,我们要做三件事。第一,派人联络丁使君,告知野狼谷战况,让他们加快行军;第二,继续袭扰匈奴大军,延缓他们攻城进度;第三,找到匈奴人的粮草辎重存放地。”
高顺皱眉:“司马,我军只剩六十余骑,还要分兵?”
“不是分兵,是化整为零。”吕擎看向聚拢过来的将士,“我们要让匈奴人觉得,四面八方都有汉军,却又抓不住主力。十人一队,各自为战,专挑薄弱处下手——烧粮草,杀哨探,制造混乱。每日酉时,各队到指定地点汇合。”
他快速在地图上标注出七个汇合点,又取出特制的响箭分发各队:“记住三条铁律:第一,绝不与匈奴主力接战;第二,袭扰后立即转移;第三,优先目标为粮草和马匹。”
吕布眼睛发亮:“这个俺喜欢!就像狼掏羊圈!”
“但你不行。”吕擎看向弟弟,“布,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吕布一愣。
“你带五个人,星夜南下,去接应丁使君的主力。”吕擎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把这封信交给丁使君,详细说明匈奴人的兵力部署和我们的袭扰计划。然后,你留在丁使君身边,听候调遣。”
“大哥,俺想跟你一起”
“这是军令。”吕擎神色严肃,“布,此战关键不在我们袭扰,而在丁使君的主力何时赶到。你需要确保他们了解敌情,及时出击。”
吕布看着兄长坚定的眼神,最终重重点头:“俺听大哥的!”
“高顺,”吕擎转向另一员大将,“你带三队人,在离石城外围活动。若见城头升起三道黑烟,那就是丁使君主力已到的信号,那时你们要设法与城中守军取得联系,约定内外夹击。”
“诺!”
“其余人随我。”吕擎收起地图,翻身上马,“我们去北面,找匈奴人的粮草大营。”
命令迅速传达。虎贲军将士都是边地子弟,对这类游击战法并不陌生,很快分好队伍,各自领命而去。
吕布带着五人南下前,最后回头看了兄长一眼。晨光中,吕擎的身影挺拔如松,目光望向北方,那里是匈奴大军的方向。
“大哥,保重!”吕布大喊。
吕擎回头,微微一笑:“你也一样。见到丁使君,告诉他——吕擎在离石城北等他。”
马蹄声起,六骑向南疾驰而去。
吕擎目送弟弟远去,然后看向身边剩余的三十余骑。这些是最精锐的老兵,人人眼神坚毅,毫无惧色。
“诸位,”他声音平静,“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会很苦。可能几天吃不上热饭,睡不上安稳觉,随时可能被数倍于己的敌人追杀。但我们的每一次袭扰,都可能让离石城多守一刻;我们杀的每一个匈奴哨探,都可能让丁使君的主力少一分阻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并州的父老在看着,离石城的百姓在等著。这一仗,要打出虎贲军的威名,打出汉家儿郎的血性!”
“诺!”三十余人齐声低吼。
“出发!”
马蹄再起,向北,向着匈奴大军的方向。
野狼谷的烟尘尚未散尽,新的战斗已经拉开序幕。而离石城头的守军不知道,有一支百人的队伍,正在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时间。
乱世之中,英雄往往诞生于最艰难的时刻。而吕擎要做的,就是让这个时刻,来得更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