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将鼓声未歇,吕擎与吕布已踏入中军大帐。
帐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十余名将领分列两侧,大多面色凝重,有人低头盯着案几,有人无意识地搓着手指,只有少数几人腰杆笔挺,眼神锐利。
吕擎目光快速扫过,认出了几张熟面孔:魏续坐在左侧第三位,脸色阴沉;曹性站在魏续身后,正与身旁一名将领低声交谈;另一侧,侯成双手抱胸,眉头紧锁。这三人都是丁原麾下老人,也是目前军中对他们兄弟敌意最明显的几位。
兄弟二人按职级在右侧末位落座。刚坐下,便听见魏续冷哼一声,虽未指名道姓,但那不屑之意再明显不过。
“匈奴五千骑咱们晋阳大营满打满算不过八千兵马,还要分兵守城,能带出去的有几个?”侯成粗声粗气道,“野战对胡骑,这不是送死么?”
“侯军侯此言差矣。”曹性摇头,“离石城危在旦夕,岂能不救?只是这仗该怎么打,确实要好好商议。”
“商议什么?步兵对骑兵,天生劣势!要我说,不如坚守晋阳,等匈奴人抢够了自然退去”
“放肆!”
一声厉喝自帐外传来。丁原大踏步走入,玄色劲装在灯火下泛著冷光,腰间长剑随着步伐轻摆。他面色铁青,目光如刀般扫过帐内众将,最终停在侯成脸上。
“匈奴人寇我疆土,屠我百姓,尔等不思破敌,竟想龟缩不出?”丁原走到主位前,并未坐下,双手撑案,声音冰冷,“侯成,你也是并州子弟,说出这等话,不觉得羞愧么?”
侯成脸色一白,连忙起身抱拳:“末将失言,请使君恕罪!”
丁原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而环视众将:“军情紧急,本官长话短说。南匈奴左部五千骑已破白土寨、圜阳戍,现兵锋直指离石城。离石若失,西河门户洞开,匈奴铁蹄可直下太原。此战,必须打,而且必须胜!”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谁愿为先锋,北上迎敌?”
帐中一片死寂。
将领们你看我,我看你,无人应声。五千匈奴骑兵,这个数字像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并州军虽不乏敢战之士,但步兵对骑兵的天然劣势,让所有人都心生忌惮。
魏续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出头,只得硬著头皮道:“使君,非是末将等畏战,实是敌我悬殊。匈奴人全是骑兵,来去如风,我军以步卒为主,若仓促北上,恐遭半途截击”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丁原声音平静,却带着寒意。
“末将以为,当稳扎稳打。”魏续道,“先派小股精锐哨探,摸清匈奴人动向,再”
“再什么?”丁原打断他,“等匈奴人破了离石城,掠尽西河,扬长而去?”
魏续语塞。
曹性见状,起身抱拳:“使君,离石城必须救。末将愿率本部弓弩手为前锋,依托地形,或可一战。”
“曹军侯勇气可嘉。”丁原面色稍缓,“但你部弓弩手不过三百,如何挡五千胡骑?”
曹性张了张嘴,终究无言。
帐中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的沉默更加沉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丁原的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掠过,看到的多是闪躲与犹豫。他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平日里争权夺利、排挤新人时一个个威风八面,真到了国家有难、需要有人挺身而出时,却都成了缩头乌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个声音从帐末响起:
“使君,末将愿往。”
刷——
所有目光瞬间聚集。
吕擎长身而起,从容出列,行至帐中,向丁原抱拳一礼。他身姿挺拔,神色平静,眼中没有丝毫畏惧。
在他身后,吕布也霍然站起,声如洪钟:“俺也愿往!打匈奴,俺兄弟二人从来没怕过!”
兄弟并肩,一沉稳一豪勇,竟让帐中为之一静。
魏续先是一愣,随即嗤笑:“吕司马好大口气!你才来营中几日?麾下不过百人,就敢请战五千胡骑?”
侯成也阴阳怪气道:“年轻人想出风头可以理解,但军国大事,可不是儿戏。”
曹性皱了皱眉,却没说话,只是看着吕擎,眼中带着审视。
丁原抬手止住众人议论,盯着吕擎:“吕司马,你可知,你所请为何?”
“末将知晓。”吕擎抬头,目光坦然,“为先锋,北上迎敌,解离石之围。”
“凭何?”
“凭三事。”吕擎不疾不徐,“其一,末将与舍弟生于边地,长于塞外,熟知胡骑战法。匈奴人虽众,然其行军布阵之弊,我兄弟了如指掌。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末将麾下虎贲军,虽只百人,然一人双马,弓马娴熟,小组配合默契,正适合担任先锋尖刀。”
“其三,”吕擎目光扫过魏续、侯成等人,最后回到丁原身上,“匈奴人挟连胜之威,气势正盛。我军若逡巡不前,其势愈炽;若有一支敢死之军,迎头痛击,挫其锋芒,则敌军气沮,我军士气大振。此消彼长,胜负之机,便在于此。”
帐中一片哗然。
侯成忍不住拍案而起:“荒谬!百人之军,就想挫五千胡骑锋芒?你这是去送死!”
“是不是送死,打过才知道。”吕布踏前一步,虎目圆睁,“侯军侯若是不服,不如跟俺比比,看谁先砍下匈奴人的脑袋?”
“你!”侯成脸色涨红。
“够了!”丁原一声厉喝,帐中顿时安静。他盯着吕擎看了良久,忽然道:“说下去。你欲如何为之?”
吕擎转身,指向悬挂的地图:“使君请看。匈奴人自北而来,必沿河谷平川行进。离石城北四十里,有一地名为‘野狼谷’。谷道狭窄,两侧山丘起伏,可限制骑兵大规模展开。”
他的手指点在野狼谷位置:“末将愿率虎贲军星夜北上,潜伏于谷中。待匈奴前锋过谷、中军将入未入之时,突然杀出,箭雨袭扰,小股突袭,打完即走,绝不停留。”
“你是要扰乱其行军?”丁原眯起眼睛。
“正是。”吕擎点头,“匈奴大军行进,最重秩序。前锋遇袭,中军必乱;中军一乱,重整需要时间。我军要的,就是这半日一日的迟滞。离石城守军可借此喘息之机,加固城防;我军主力则可趁机急进,赶在匈奴人重整完毕前,抵达城下。”
魏续冷笑道:“即便成功迟滞一日,然后呢?百人轻骑,深入敌后,一旦被发现,便是全军覆没!”
“所以需要胆识与时机。”吕擎坦然道,“战机稍纵即逝,风险自存。但末将以为,此险值得一冒。”
他转向丁原,单膝跪地,抱拳过头:“使君!匈奴势大,我军若按部就班,步步为营,离石城恐难久守。唯有出奇,方能制胜!末将兄弟,愿为先锋,星夜北上,野狼谷扰敌;若成,则可绕后袭扰,乱敌后方。待使君主力抵达,匈奴人前有坚城,后有袭扰,军心已乱,破敌必矣!”
吕布也跟着跪下,声震屋瓦:“使君!给俺们一个机会!定叫那些匈奴崽子知道,并州男儿不是好惹的!”
帐中鸦雀无声。
众将看着跪在帐中的兄弟二人,神色各异。魏续、侯成脸上满是不屑与怀疑,曹性则若有所思,其他将领大多面露惊容——谁都看得出,此策若成,便是奇功一件;但若败了,这兄弟二人,恐怕尸骨无存。
丁原背着手,在案前来回踱步。他的目光在地图与吕擎兄弟之间来回移动,眉头紧锁,显然在权衡。
良久,他停下脚步,沉声问道:“吕擎,你需多少兵马?”
“虎贲军百人足矣。”吕擎抬头,“但需一人双马,全数配备弓弩,携三日干粮,轻装简从。”
“百人”丁原喃喃,忽然看向吕布,“吕布,你兄此去,九死一生。你也愿往?”
吕布昂首:“俺大哥去哪,俺就去哪!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好一个兄弟同心!”丁原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走回主位,猛地一拍案几,“吕擎、吕布听令!”
“末将在!”
“本官命你二人,率虎贲军百人,一人双马,配强弓硬弩,携三日粮秣,即刻出发,星夜北上!限两日内抵达野狼谷,依计行事,迟滞匈奴大军!”
“末将领命!”
丁原从案上取出一枚铜符,掷与吕擎:“此乃本官手令,沿途关隘,见令放行。抵达离石后,可与守将联络,见机行事。”
吕擎双手接过铜符,入手冰凉,却让他心中一定。
丁原又看向帐中众将,声音转厉:“魏续、侯成、曹性等众将听令!”
“末将在!”
“各归本部,整顿兵马,携带十日粮草,两个时辰后,随本官亲征!目标离石城,解围破敌!”
“诺!”
军令既下,帐中气氛陡然一变。魏续、侯成虽心中不服,但刺史决心已定,唯有抱拳应命。曹性看了吕擎一眼,眼神复杂,最终也躬身领命。
吕擎与吕布起身,向丁原再施一礼,转身大步出帐。
帐帘落下时,身后传来魏续压低的声音:“不知天高地厚看你们能活几日。”
吕布脚步一顿,就要回头,被吕擎按住肩膀。
“不必理会。”吕擎淡淡道,“战场上见真章。”
兄弟二人并肩而行,脚步声在营中石板路上回响。沿途遇到的士卒,看到二人从刺史大帐中走出,神色肃穆,步伐坚定,都不由自主让开道路,投以敬畏的目光。
消息如野火般传开:新来的吕家兄弟,在众将畏缩不前时,主动请缨,率百人北上迎击五千匈奴骑兵!
东南营区,高顺早已整军完毕。百名虎贲军将士肃立校场,人人双马,弓弩齐备。见吕擎、吕布归来,所有人挺直腰板,眼中燃起战意。
“诸位,”吕擎走到队伍前方,“军令已下。我等即刻出发,北上迎击匈奴。”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此去凶险,九死一生。但虎贲军成立之初,便为护土安民。今日匈奴寇边,屠我同胞,正是我等效死之时!”
“野狼谷中,我们要像真正的狼群,撕开匈奴人的阵型!敌后袭扰,我们要像影子,让他们寝食难安!”
他拔出腰间“断岳”长刀,刀锋寒光凛冽:“此战,不为功名利禄,只为身后家园!为九原的父老,为并州的百姓,为那些正在匈奴铁蹄下颤抖的同胞!”
“虎贲军——”
“在!”百人齐吼,声震营区。
“随我——出征!”
“诺!!!”
马蹄声起,烟尘飞扬。百人双骑,如黑色利箭射出晋阳大营,向北疾驰而去。
营中其他将士远远望着这支决绝而去的队伍,神色复杂。
魏续、侯成站在哨楼上,看着逐渐消失的烟尘,冷哼一声。
曹性却沉默良久,忽然道:“魏军侯,你说他们能成么?”
“成什么?”魏续嗤笑,“百人对五千,能活着回来就是祖宗保佑了!”
曹性摇摇头,没再说话,只是望着北方天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而此刻,吕擎兄弟已率军驰出十里。
秋风扑面,寒意刺骨。吕布策马与兄长并辔,忽然咧嘴笑道:“大哥,刚才在帐里,你是没看见魏续那张脸,都快绿了!”
吕擎目视前方,声音平静:“布,记住,此战之后,我要他们看见我们兄弟时,不是嫉妒,不是不屑,而是敬畏。”
“嘿嘿,俺晓得!”吕布握紧缰绳,眼中战意熊熊,“这一仗,定要打出咱兄弟的威风!”
马蹄如雷,向北,向那烽火连天处,疾驰而去。
大战,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