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仿佛只是几次枯草返青、大雪覆地的轮回，打谷场边那棵老榆树上的刻痕又多出了两道。距离那个风雪之夜，已经过去了三年。
并州的春天来得晚，去得早。眼下虽是春夏之交，清晨的风依旧带着料峭寒意，吹拂著九原县这个边境小村。村后的打谷场，是村里最平整开阔的地方，平日里晾晒谷物，农闲时便是孩童们嬉戏玩耍的场所。
天光刚刚破晓，薄雾尚未散尽，打谷场上已经出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正是三岁的吕擎和吕布。
三年的“百家饭”生涯，虽然清苦，但终究是让两个小生命顽强地成长起来。吕擎比同龄孩子显得略高一些，身形挺拔，虽然瘦削，但肌肉线条已经初现雏形，不像寻常幼童那般圆润。他的眼神依旧沉静，那份超越年龄的成熟感，如今更添了几分属于孩童的灵动，只是这灵动深处，藏着的依旧是成年人的审慎与谋划。
而吕布，则完全长成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壮实小子。他比吕擎还要高出小半个头，肩膀宽厚，胳膊腿像小棒槌似的结实，浑身充满了仿佛永远消耗不完的精力。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看什么都带着一股子好奇和跃跃欲试的冲劲。食量依旧惊人，力气更是与日俱增，村里同龄的孩子没一个能在他手上走过一个回合，甚至一些五六岁的孩子，角力时也常常被他轻易掀翻。
“布，过来。” 吕擎站在打谷场中央，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但语气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吕布正对着一只早起觅食的蚂蚱穷追不舍，听到哥哥叫他，立刻放弃了目标，像只小马驹般噔噔噔地跑了过来，扬起一阵轻微的尘土。他仰著头看着吕擎，脸上是毫无保留的信赖和兴奋：“哥，玩啥？”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吕擎已经开始有意识地用一些“游戏”来引导吕布。最初只是简单的追逐、躲猫猫，后来逐渐加入了一些需要技巧和配合的动作。吕布对此乐此不疲，在他简单的世界里，哥哥总有好多新奇有趣的玩法，比追鸡撵狗有意思多了。
吕擎看着弟弟那充沛的精力，心中早已有了计划。他知道吕布是块璞玉，天赋异禀，但若不加引导，任其野蛮生长，恐怕只会空耗天赋，甚至惹是生非。他必须趁著年幼，为弟弟，也为自己，打下坚实的基础。
这基础，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意识和习惯上的。
“今天玩个新游戏。” 吕擎指了指脚下平整的场地，“看谁跑得更稳，更久。”
他所谓的“跑步”，自然不是孩童漫无目的的疯跑。他率先迈开步子，以一种极有节奏的方式小跑起来。步伐不大，但频率稳定，呼吸也配合著步伐，深吸缓呼。这是他根据三岁幼儿的身体条件，简化再简化后的匀速跑，旨在锻炼心肺功能和耐力，培养节奏感。
吕布一看，觉得简单，立刻嗷嗷叫着冲了出去，像颗出膛的小炮弹，瞬间就超过了吕擎。但他跑得毫无章法，全凭一股蛮力，速度快则快矣，没跑出多远就气息紊乱，脚步也开始踉跄。
“布，慢点。” 吕擎维持着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声音平稳地指导，“像我这样，吸气，呼气脚步放轻”
吕布停下来，喘著粗气，疑惑地看着哥哥均匀流畅的动作，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跑得没他快，却看起来轻松很多。他学着吕擎的样子，尝试调整呼吸和步伐，但那股天生的猛劲总是让他不知不觉又快起来。
吕擎也不着急，耐心地一遍遍示范，纠正。他将这枯燥的练习融入“比赛”和“模仿”的游戏外壳里，让吕布在好胜心的驱动下，一点点接受这种看似“束缚”的跑法。
跑了约莫一刻钟，吕布已经满头大汗，小脸通红，虽然依旧不如吕擎那般轻松，但至少不再像开始时那样横冲直撞，偶尔能找到一丝节奏感。
“好了，休息一下。” 吕擎停下脚步，气息也只是略微急促。他拉着吕布走到场边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坐下。
短暂的休息后，吕擎站起身，双腿分开，与肩同宽，微微下蹲，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的马步姿势。当然，是以三岁幼童身体能做到的极限标准。
“这个游戏，叫‘扎根’。” 吕擎对一脸好奇的吕布说，“看谁像树一样，扎在地上最稳，最久。”
扎马步，是现代格斗乃至传统武术中最基础，也最重要的静态力量训练，对于锤炼腰胯腿力、稳定下盘核心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吕布学着哥哥的样子，叉开腿，猛地往下一蹲，结果蹲得太深，屁股几乎要坐到地上，身体摇摇晃晃，像个不倒翁。
“太高了，布，屁股抬起来一点。” 吕擎上前，用手轻轻托了托弟弟的屁股，调整他的姿势，“膝盖不要超过脚尖，腰挺直，对，就这样。”
吕布按照哥哥的指导调整著，小小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他咬著牙，努力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大眼睛里满是不服输的倔强。
“想象你的脚像树根一样，扎进地里去了。” 吕擎用他能理解的语言引导著，“很稳，风吹不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
吕擎自己稳稳地保持着姿势，呼吸平稳，目光专注。他这具身体虽然年幼，但灵魂带来的强大意志力和对身体的控制力，让他能够更好地克服生理上的不适。
吕布则不同，他力量足，但耐性和对身体细微之处的控制力远不如哥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觉得双腿酸麻，开始左摇右晃，龇牙咧嘴。
“哥腿酸” 他可怜巴巴地看向吕擎。
“再坚持一下，数到十。” 吕擎的声音不容置疑，“一、二、三”
听到数数，吕布仿佛又有了目标，憋著一口气，小脸涨得通红，硬是扛到了吕擎数完十下。
“好了。”
吕擎话音刚落，吕布就像一滩泥似的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揉着自己发酸的小腿肚子。
“哥，这个不好玩” 他嘟囔著。
“练好了，‘扎根’稳了，以后摔跤才不容易倒。” 吕擎简单地点明利害。他知道对于吕布这样争强好胜的性格，什么大道理都不如直接告诉他“这样能让你更强”来得有效。
果然，一听对摔跤有帮助，吕布的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脸上的不情愿也消散了大半。
接下来的时间里，吕擎又穿插了一些其他的“游戏”。
他教吕布如何更有效地翻滚，以减少摔倒时的伤害，称之为“刺猬打滚”；他让吕布练习推、拉、扛等基础发力动作，利用场边一些重量合适的石块，美其名曰“大力士搬山”；他甚至开始引入最简单的前后直拳概念，不用力，只练习出拳的轨迹和身体的协调，叫做“木头人打影”。
所有的训练，都被吕擎巧妙地包装成了孩童的游戏。他深知揠苗助长的危害，三岁的身体还远未到进行高强度训练的时候，他现在要做的，是培养吕布的训练意识、身体记忆和良好的运动习惯，将现代格斗中关于发力、平衡、协调的核心理念，像种子一样埋进弟弟的心里。
吕布虽然不明白哥哥这些稀奇古怪的“游戏”背后深意，但他天赋极高，身体的学习能力惊人。很多动作，吕擎只需要示范一两次，他就能模仿个七八成，尤其是在需要爆发力和绝对力量的动作上，展现出的潜力让吕擎都暗自心惊。
更难得的是，吕布乐在其中。他对哥哥有着盲目的崇拜和信任，只要是哥哥教的，再枯燥他也愿意尝试。而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跟着哥哥“玩”了这些之后，自己似乎确实更有力气，跑得更稳，摔跤时也更灵活了。这种正向的反馈，让他对这些训练充满了热情。
日头渐渐升高，打谷场上开始有其他村民路过，看到这对兄弟在那里“玩耍”，都见怪不怪地笑笑。
“看擎娃和布娃，又在玩了。”
“布娃这身板是真结实，跟他哥玩摔跤呢？”
“擎娃这孩子也是，小小年纪，像个大人似的带着弟弟。”
他们只当是孩童嬉戏，无人能看出，在这看似普通的玩耍背后，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在为即将到来的铁血乱世，默默锻造著第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基石。
训练（游戏）结束，吕布浑身汗淋淋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却精神亢奋，嚷嚷着饿了。
吕擎看着弟弟那红扑扑的、充满活力的脸庞，看着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依赖眼神，心中一片宁静。
他知道，路还很长。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未来还有更多的技术、战术、兵法谋略需要传授。
但看着眼前这棵茁壮成长的小树苗，他充满了信心。
“走，回家。” 吕擎伸出手。
吕布立刻把自己的小手塞进哥哥手里，兄弟俩手牵着手，迎著逐渐温暖的阳光，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吕布叽叽喳喳地说著刚才“游戏”的趣事，吕擎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
打谷场上，只留下两行小小的脚印，和一颗悄然埋下、等待破土而出的强者之心。根基，已在这稚子的嬉戏中，悄然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