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凉州北地郡。
雪原苍茫,城池如孤岛般矗立在白色天地间。城墙垛口结着厚厚的冰凌,守军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被瞬间撕碎。
远处,徐州王氏的黑旗在雪风中猎猎作响,像一群沉默的乌鸦盘踞在安定郡方向。
郡守府内,炭火噼啪。
苏烈单膝跪地,甲胄上沾着未化的雪泥,他垂着头,声音嘶哑:“主公,末将无能。安定郡……丢了。”
厅内一片死寂。左眉、马良站在两侧,脸色同样难看。
“七日苦守,折兵三千。”苏烈继续道,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如今北地郡只剩七千人,其中三千是收编的胡兵和彝兵,军心不稳。末将……请主公治罪。”
他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
却听见脚步声靠近,一双手稳稳扶住他的胳膊,将他托起。
“烈叔,”秦天声音平静,“苏轻烟是我的正室夫人,您是她叔父,便也是我的长辈。自家人,不必如此生分。”
苏烈猛地抬头。
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将军,眼中没有责怪,只有沉静如水的审视。
他拍掉苏烈肩上的雪:“徐州王氏此番出兵,是蓄谋已久。一万铁甲,一万皮甲,皆是训练数十年的精锐。烈叔以七千杂兵守城月余,打退对方三次攻城,已是难得。”
“可安定郡……”
“丢了再夺回来便是。”秦天转身走向沙盘,“我此来带了一万三千人——三千铁骑,一万步卒。加上你的七千人,便是两万。”
他手指点在北地郡:“烈叔,我拜你为先锋将军。此战若胜,你便是有功之臣,官升一级。可敢为我前锋?”
苏烈胸口一热,眼眶竟有些发酸。
数月前,赵无极因死守汝水之功,封关内侯,擢裨将军,与他这个镇守凉州的老将平起平坐。
苏烈心中不是没有芥蒂,但如今秦天亲至,第一句话是“自家人”,第二句是“有功之臣”,第三句便将先锋重任交托。这份信任,比任何封赏都重。
“主公!”苏烈重重抱拳,“臣必效死力!”
秦天点头,看向左眉、马良。
这二人是苏震天旧部,跟随苏烈转战凉州,忠心耿耿。秦天缓声道:“左眉、马良,你二人守卫北地郡有功,今各授护军都尉之职,各领兵三千。”
两人一愣,随即单膝跪地:“谢主公!”
“我拨给你们每人三千兵马。”秦天道,“余下四千,归苏先锋统领。我自领三千铁骑为机动。”
他顿了顿:“如此,我军在两万之数。而徐州王氏在凉州的兵力,约两万——但他们要分守八郡,安定郡最多驻兵八千。”
帐中众人精神一振。
两万对八千,优势在我。
但秦天下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此战,我不只要夺回安定郡。”他手指划过沙盘,点在更西的位置,“我要拿下酒泉、敦煌二郡。”
“什么?”苏烈脱口而出,“主公,酒泉距此四百余里,敦煌更在六百里外!我军若深入,补给线……”
“正因为远,徐州王氏才想不到。”秦天目光冷冽,“诸位可知,徐州王氏为何突然全力攻凉?”
众人沉默。
“一月前,徐州王氏祖地传出异动。”秦天缓缓道。
“族长王仙闭关冲击先天之境。成,则王氏多一位先天强者,争霸天下更有底气;败,则王氏需趁族长尚在时,尽快扩张,以免日后衰落。”
他手指敲在沙盘上的徐州位置:“所以王氏才露出獠牙——三万精锐尽出,北取凉州,东攻豫州。他们要的,是凉州的战马,徐州的粮仓。一旦得手,半年内就能练出一支横行天下的铁骑。”
苏烈倒吸一口冷气。
“而益州随和,定是与王氏暗中勾结。”秦天继续道,“他攻陈郡,既是为自己打开北上通道,也是牵制我军,为王氏夺凉州创造时机。”
帐中气氛凝重如铁。
“所以,我们不能只守。”秦天斩钉截铁,“守,是坐以待毙。我要打出去,打疼王氏,打断他们的谋划。”
他指向沙盘上的酒泉、敦煌:“此二郡位于凉州最西,是王氏从徐州运兵运粮的咽喉要道。拿下它们,王氏的援军就得绕道张掖,多走八百里。”
“可王氏若派兵来救……”左眉迟疑。
“他不会救。”秦天冷笑,“或者说,他救不了。”
他手指上移,点向沙盘北方的空白区域:
“如今凉州刺史身死,北地诸郡内乱,北方胡人早已蠢蠢欲动。陇西、西河、金城、上郡、武威——这五郡与胡地接壤,如今皆被王氏所占。”
“王氏若要守这五郡,防备胡人南下,就得分兵。他若分兵,酒泉、敦煌便空虚。他若不分兵……”
秦天眼中寒光一闪,“胡人铁骑南下,劫掠的便是他王氏的粮仓、马场。届时,他想彻底掌控凉州的美梦,将彻底破碎。”
一番分析,如拨云见日。
苏烈只觉胸中块垒尽去,取而代之的是熊熊战意。他抱拳道:“主公深谋远虑!末将愿为前锋,先取安定,再下酒泉!”
左眉、马良齐齐跪下:“末将愿往!”
“好!”秦天拔剑,剑锋指向西方,“三日内,整军备战。腊月廿四,雪停之日——便是出兵之时!”
“诺!”
众人轰然应命。
腊月初,雪果然停了。
天色未亮,北地郡校场已是人喊马嘶。两万大军列阵完毕,黑甲映着雪光,肃杀之气冲散晨雾。
秦天骑在马上,扫视全军。
最前方是苏烈的四千先锋军,其中一千是凉州本地骑兵,马匹矮壮耐寒。
左翼左眉三千,右翼马良三千。中军是秦天亲领的一万步卒,押运粮草军械。后军三千铁骑,由王翦统领,作为机动。
“出发!”
号角长鸣,大军开拔。
马蹄踏碎积雪,车辙碾出深沟。两万人如黑色长龙,蜿蜒西行。
秦天策马行在中军,王翦紧随其后。
“主公,”王翦低声道,“探马来报,安定郡守军约八千,主将是王氏旁支子弟王焕,据说是个谨慎之人,擅守城。”
“谨慎?”秦天笑了笑,“谨慎的人,最怕意外。”
他望向西方地平线。那里,安定郡的城墙轮廓已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