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六,雪下得最猛的一天。
平山郡大将军府内,炭火烧得通红。
秦天坐在长案后,面前堆着三州十郡的冬赈文书、粮储账目、兵员册籍。
他执笔批阅,朱砂划过纸面,沙沙声与窗外风雪声混在一处。
苏轻烟端了热茶进来,轻轻放在案边:“夫君,歇会儿吧。”
“等这批批完。”秦天没抬头,“清河郡新补的棉衣,要确保腊月二十前发到每户。赵什那群人贪掉的抚恤,三倍补发,银子从府库直接拨,不走郡县。”
“萧别驾已去办了。”苏轻烟替他按了按肩,“你这半月,每日只睡两个时辰。”
“没办法。”秦天放下笔,揉了揉眉心,“三州之地,百万张嘴要吃饭,五万兵要养。今年雪大,冻死百姓的奏报已来了十七份——每份背后,都是一家子。”
他推开窗,寒风卷着雪沫扑进来。
窗外白茫茫一片。平山郡的街巷盖了厚雪,偶有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
更远处,军营的操练声被风雪压得模糊,那是
赵无极正在训新军,每日两个时辰雪中操练,说是要练出铁打的兵。
如今秦天手握青、豫、翼三州,辖二十一郡,户口逾百万,十万之兵。
听起来声势浩大,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艰难。
能征善战的老兵,不过五万。
其余都是郡兵、守军,大半是新募,战力堪忧。
粮草消耗更是惊人——一个战兵每月耗粮三斤,五万人便是十五万斤,粮草每月都是一大笔开支。
这还不算马料、军械、抚恤。
最关键的是,豫州,今年秋收之后才收入囊中的!
“好在税率调到了十五厘。”秦天喃喃,“豫州新附,需施仁政收民心。等稳住局面,再慢慢提回二十厘不迟。”
比起交州刘氏的二十厘、徐州王氏的二十五厘,秦天的税赋确实低。
但仁政不是白给的——他要百姓念他的好,要军士为他死战,要天下人知道,在他秦天明辙治下,能活。
“报——”
府外忽然传来急促马蹄,踏雪声由远及近。亲卫在门外高喝:“主公!八百里加急!”
秦天神色一凛:“进!”
驿卒满身是雪冲进来,扑跪在地,双手高举信筒,筒上插着三根染红的翎毛——最紧急的军情。
秦天拆筒取信,只扫一眼,脸色骤沉。
“凉州急报:徐州王氏突袭,刺史班童被刺身亡!陇西、武威、酒泉等八郡已陷!苏烈将军困守北地郡,安定郡失守,钱太守重伤逃回!”
话音未落,又一驿卒冲入:“报——豫州急报!徐州王氏一万精兵突袭汝阴郡,寻太守遭内叛,城破身亡!”
满堂死寂。
苏轻烟手中的茶盏“当啷”落地。
秦天盯着那两封军报,手指捏得信纸簌簌作响。他还没开口,第三名驿卒已至:
“报——荆州急报!益州随和发兵两万,直扑陈郡!马波将军求援!”
三条军情,几乎同时砸来。
秦天缓缓坐下,将三封信在案上摊开。炭火噼啪,映着他阴沉的脸。
“好,好一个徐州王氏……”他声音低哑,“北取凉州,中夺汝阴,这是要把我三州拦腰斩断。”
“益州随和也来凑热闹。”萧平不知何时已站在厅外,面色凝重,“陈郡若失,马波必亡。届时随和可东进汝南,南下荆南,再无阻碍。”
秦天沉默。
汝阴郡太守寻太极,是豫州最早投靠他的郡守之一。
此人虽然无大志,只想余生安定,但识时务,献城献粮,秦天便让他继续掌管汝阴,还加了都督三郡的虚衔。
如今却被徐州王氏杀了,城也丢了。
这不是简单的攻城略地——这是打脸。打他秦天的脸,打所有投靠他的人的信心。若此仇不报,今后谁还敢来归附?
“主公,”萧平低声道,“三条战线,同时告急。我军兵力虽众,但分散三州,一时难以集结。若三面应战,恐……”
“我知道。”秦天打断他。
他盯着地图。
凉州在北,汝阴在东,陈郡在南——徐州王氏和益州随和,像两把钳子,要把他刚成形的三州之地夹碎。
但马波的求援信,让他冷静下来。
马波虽曾是敌,如今却是屏障。
他守着陈郡和汝南,卡在随和北上、东进的咽喉。
若陈郡失守,随和的水军便能顺长江直下,与徐州王氏东西夹击豫州。届时,秦天将陷入真正的绝境。
唇亡齿寒。
“来人。”秦天抬头,眼中寒光乍现,“传赵无极、王翦。”
半刻钟后,两人披甲而至。
赵无极浑身热气蒸腾,显然是从校场狂奔而来,甲胄上还沾着雪沫。
王翦紧随其后,年轻的脸绷得紧紧的。
“主公!”两人单膝跪地。
秦天没让他们起身,直接开口:“徐州王氏、益州随和,欺人太甚。三条战线同时压境,这是要一口吞了我三州之地。”
他看向赵无极:“赵无极。”
“末将在!”
“今拜你为征虏主将,假节钺,总领征南三万大军。”秦天语速极快,“张明圣随你同行,参谋军事。赵凡、周平及各郡都尉、校尉,你可自行调遣。”
赵无极重重叩首:“末将领命!”
“你的任务有二。”秦天起身,走到地图前,“其一,夺回汝阴郡。寻太守之仇要报,城内叛变的士族——屠族,一个不留。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叛我者,绝无活路。”
“其二,分兵支援陈郡马波。”他手指点向陈郡。
“随和两万大军压境,马波撑不了多久。你务必帮他守住陈郡,尤其是水路,绝不能让随和水军控制江面。我会令李清水率新练的三千水军,从海路入长江,逆流而上,与你汇合。”
赵无极深吸一口气:“末将明白!必不负主公所托!”
秦天点头,转向王翦:“王翦。”
“末将在!”
“凉州安定郡已失,徐州王氏两万精兵盘踞。”秦天看着他。
“你随我亲征,领一万精骑,驰援苏烈。我要夺回安定郡,把徐州王氏伸进凉州的爪子——剁了。”
王翦眼中燃起战意:“末将愿为前锋!”
“都去准备。”秦天挥手,“明日卯时,点兵出发。”
二人轰然应诺,转身奔出。
厅内重归寂静。萧平欲言又止,秦天知道他想说什么——三线作战,兵力分散,风险太大。
“萧大哥,”秦天忽然道,“你觉得,这三条线,哪条最险?”
萧平沉吟:“表面看,汝阴郡最近,陈郡最急。但实则……凉州最险。”
“为何?”
“徐州王氏此番露出獠牙,三万精兵,其中铁甲逾万。”
萧平声音沉重,“他们经营徐州数百年,暗中积蓄的铁甲,恐怕不止此数。凉州若被其全占,得战马、精兵,再消化半年,便能练出一支横行天下的铁骑。届时再配合徐州沃土粮草……”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明了。
届时,秦天将面对一个真正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所以我必须亲去凉州。”秦天走到窗边,看着漫天大雪,“赵无极能打下汝阴,能帮马波守住陈郡。但凉州这条线,只有我能顶住。”
他转身,眼中寒光凛冽:“徐州王氏想一口吞下凉州?问过我秦天的刀没有。”
当夜,大将军府灯火通明。
调兵文书雪片般飞出:翼州各郡驻军抽调一万,青州调五千,豫州调八千——全部向平山郡集结。粮草、军械、马匹,连夜装车。
后院内,三位夫人默默替秦天收拾行装。
苏轻烟将一件厚裘叠进包裹,低声道:“此次去凉州,天寒地冻,夫君务必保重。”
“放心。”秦天握住她的手,“凉州虽冷,但苏烈还在北地郡撑着。我去,是帮他,也是救我们自己。”
林柚绾红着眼眶:“才回来不到两月,又要走……”
“乱世如此。”秦天轻叹,“我也想守着你们,守着这个家。但我不出去打,战火迟早会烧到这里。”
李清凤将一枚平安符塞进他怀中:“这是我昨日去寺里求的,夫君带着。”
秦天收下,将三人揽入怀中:“等我回来。等天下太平了,我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们。”
窗外,雪越下越大。
翌日卯时,校场。
一万精骑已列阵完毕。人马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在晨光中蒸腾。黑甲、长矛、弓弩,在雪地里泛着冷光。
赵无极的三万南征军也已集结,旌旗猎猎。张明圣一身文士袍,骑马立于阵前,神情肃穆。
秦天披甲登台。
台下,五万将士肃立。雪落在铁甲上,悄无声息。
“将士们!”秦天声音如铁,穿透风雪,“徐州王氏、益州随和,趁雪犯境,杀我袍泽,夺我城池!此仇,该不该报?”
“报!报!报!”吼声震天。
“今日,兵分两路。”秦天长剑出鞘,指向南方,“赵将军率军南下,收复汝阴,驰援陈郡,我要你们打出威风,让天下人知道,犯我疆土者,必诛!”
“诛!诛!诛!”
剑锋转向西方:“其余将士,随我西征凉州!徐州王氏想吞凉州养铁骑?我秦天的刀,先问问他们配不配!”
“战!战!战!”
秦天收剑入鞘,翻身上马。
“出发!”
战鼓擂响,号角长鸣。两支大军如黑色洪流,分向南北,碾过雪原。
秦天一马当先,冲在最前。王翦紧随其后,再往后,是一万大军,马蹄踏雪,声如闷雷。
风雪扑面,冰冷刺骨。
但秦天胸中,有一团火在烧。
汝阴郡的血仇,凉州的危局,陈郡的求援——这三把火,他要一把一把,全部浇灭。
乱世争雄,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唯有向前,杀出一条血路。